第二章
早在大家的目光都被天鷹聖使吸引了去的時候,化裝成男子的蕭子言已經在鏢局周圍布置就緒。
三個月了,每一次他都能在她眼皮底下跑掉。
嚴重的挫敗感幾乎令她信心盡失。
好在,這一次,她終于先一步猜到了步滄浪下手之處,並花三千兩黃金勘測好了地勢。這樣一來,他就算是插翅也難飛掉了吧?
蕭子言望著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仿佛五花大綁的步滄浪已敗倒在自己腳下一樣。
可是,還沒等她得意多久,羅長風那里已經敗下陣來,一只黑影如大鵬展翅一般從她頭頂一飛而過。
她忙打起精神,追躡而去。
不必太近,但也不能太遠,她悠哉游哉地追索著他留下的痕跡。
每每相隔五十里,地上就有一道淺淺的白色印跡。
如果不是蕭子言刻意尋找,誰都不會在夜色中注意地上那麼小一點白點。
然而,這便是她在威遠鏢局花三千兩黃金換來的一點點成績。
她在威遠鏢局晃悠期間,已經察看清楚,步滄浪來鏢局後可能站立的地方。然後,趁著眾人都不注意她的當口,將石灰遍撒地面,樹干,房頂等等地方。
只要步滄浪的鞋子沾上那麼一點點石灰,她就可以輕而易舉的追上他。
瞧,其實不見得要妹妹紫絹在身邊,她也可以變得聰明起來。
如果要比誰笨,她覺得第一個就該屬步滄浪。
他剛才明明已經看出小孩的肚兜有問題了,為什麼不索性在嚇瘋了羅夫人之後就拿走呢?這不是省了許多事嗎?
可是,他還要費勁周折地將馬車趕回來,又一直等到肚兜落入羅長風手中之後才動手,為什麼一定要這麼麻煩呢?那人一定沒什麼頭腦!
蕭子言一邊慢條斯理地趕路,一邊樂呵呵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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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村野地,荒草淒淒。
這里雖然離京城不過幾百里地,但景象已是大大的不同。
近年來,因天災人禍,戰事連連,村中早已是十室九空。方圓百里,杳無人跡。
可是,今夜,那搖搖欲墜的土屋里居然燃起了一絲燭火,在明亮的月光下,閃閃爍爍,飄搖不定,與磷磷鬼火幾無二致。
難道,人事凋零之地,連鬼魅也出來猖獗?
驀地,土屋之旁忽現出一條黑色人影。他不緊不慢地走著,仿佛此地是繁華熱鬧的大街,他便是那看花的過客。
片刻之後,他的身影便停留在那扇燈光流瀉的土屋前。
毫不遲疑地,他推門而入。
刺耳的「咿呀」聲過後,天地之間又恢復了寧靜。
熒熒如豆的燈光照映在他那張慵倦的臉上,疏淡的眉,微眯的眼,以及緊抿的唇,赫然便是剛剛還在京城里戲人取物的步滄浪!
此時此刻,任誰看見他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都不會相信他就是正被京城武林人士反復詛咒,競相唾罵的天鷹聖使。
步滄浪隨手關上勉強能稱之為門的破木板,大咧咧地在油膩斑駁的桌邊坐下來,象變戲法一樣從懷里模出一只燒雞,一瓶燒酒。
然後,撕了一條雞腿,一邊津津有味地啃著一邊嘖嘖稱贊道︰「嗯!嗯!真好吃!不愧是醉月樓的燒雞,的確是別有一番風味。」
說罷,他又就著瓶口喝了一口燒酒,那樣子,仿佛天底下最好的酒就在他手中一樣。
他吃一口,喝一口,便贊一句,逍遙快活賽似神仙。
當他稱贊到第三十七句時,土屋外忽然傳來一聲冷笑。極細微,但極輕蔑。
可是,此時的步滄浪已經完全听不見了,他醉燻燻地打了個飽嗝,滿足地拍拍自己的肚皮,然後一頭倒在污漬斑斑的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燭光仍然在頑強地搖曳著,給予這方詭異的空間一點明亮的氣息。
「撲」一聲,燈芯爆裂了一下,炸開一點璀璨的火花。
就在這一瞬間,土屋門口忽然出現一條青衣人影。
那人正是蕭子言。
只見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似乎對步滄浪頗為忌憚。
等了一會兒,見步滄浪仍沒有絲毫動靜,她大著膽子走了進來。
一步,兩步,三步……她離步滄浪越來越近了,隱隱的殺機開始充塞于整間小屋。
一個好的殺手,在他清醒的情況之下,絕對不會讓殺機靠自己這麼近。
步滄浪無疑是最好的殺手,但他卻將自己暴露于殺機之下,那麼,只能說明他已經醉得不醒人事了。
蕭子言的腳步頓了頓,然後,仿佛下定決心似的,一口吹滅了桌上的燭火。
在火光熄滅的那一瞬間,屋內銀芒一閃,發出無數「撲撲撲」的悶響,緊接著,一切又歸于平靜。
天地萬物都在此刻靜默下來。
就連時間也仿佛凝固在緊張的空氣里。
也許只是幾分鐘,卻又似有一個世紀般長久。
當心弦繃至極限時,便「啪」地一聲裂開來,驟然將輕靈的氣息注入進僵硬的氛圍里,使天地為之一寬。
那是一聲低低的,淺淺的,充滿得意的輕笑。
月光照映之下,現出一張盛開如春花般的笑臉,狡黠如兔,嬌媚如狐。
還是那一身青色衣衫,還是那一領書生頭巾,但,分明有些什麼不一樣了,她的神情再也不是一個男子所應有的。
她的眼楮明亮如遠山上初融的冰雪;她的眉毛優雅如黃昏時初上柳梢的新月;她的嘴唇柔軟如四月薔薇花的花瓣。
此刻,她的喉嚨正顫動著,發出一連串悅耳的笑聲,象清風吹過風鈴一般。
然而,僅僅只是一瞬間,她臉上初初綻放的笑容,還未開到極致,卻被驟然而起的一點燭光所截斷,硬生生卡在那里,被驚詫,羞怒,以及懊惱種種神情所代替,將起未起,將息未息,怔怔地,象一朵迎風怒放的秋海棠,又象一株披風夭折的冬青樹,徒留悵惘無限。
本來被她吹滅的燭火不知何時又顫巍巍地亮起來。
她瞪大了眼楮,不相信似的看著劫後余生的小屋。
本來殘破不堪的小屋更加頹舊了,左邊被掌風所及,掃塌了一半,右邊勉勉強強支撐著,卻搖搖欲墜,隨時有坍塌的跡象。
自己趁吹燈的那一剎那打出去的三十幾枚金錢鏢,就如打進棉絮中一樣,軟綿綿的,毫不著力。
轉眼間的功夫,場中形勢就已然完全改變。
本來是蕭子言突襲得手,洋洋得意,卻只在燈火一熄一亮之間,變作處處受制于人。
她戒備地站在小屋中間,一動也不敢動。
因為,只要她稍有異動,籠罩在她身上的無形劍氣就會牽一發而動全身,到時候,她不被打成個透明窟窿才怪?
這時候,看似醉得不省人事的步滄浪忽然緩緩抬頭,緩緩睜眼,緩緩對上蕭子言的眼楮,緩緩將手中的燭台放回原處,並緩緩露出一張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臉。
驚奇,憤怒,委屈,不甘,種種情緒一涌而上,蕭子言的眼楮幾乎要噴出火來。
如果說目光也可以殺人的話,那麼,步滄浪無疑已經在她怨毒的目光死了無數次。
然而,步滄浪卻只是不以為然地聳聳肩,笑一笑,最後竟然還鼓了鼓掌︰「縱海幫顏家的輕功果然還有些門道。」
這話听起來雖然有些稱贊的意思,但以步滄浪那種慣有的漫不經心地語氣說出來,卻極富諷刺意味。
蕭子言驚懼交加。
原來,她的名字並不叫蕭子言,而是顏紫綃,正是縱海幫顏家的大小姐。
她在出手的那一剎那的確用了顏家特有的「細雨飛花」身法。
沒想到這些都只在一照面下就被步滄浪看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