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肚兜飄飄灑灑,在明亮的月光之下極其清晰地映出一個一個蠅頭小楷,端端正正,整整齊齊。
眾人頓時呆愣住,所有眼光紛紛聚焦在肚兜之上。一時之間,萬籟俱寂。
羅長風驚急之中使一招「石投大海」,棄孩搶物,一氣呵成。
等到他雙腳落地之後,肚兜已經穩穩地操在他的掌中,就連孩子的尸體也分毫不差地拋進了羅夫人懷里。
無數顆高懸著的心,這才紛紛復歸原位。
然而,真正的危機卻直至此時方至。
只听得那懶洋洋的聲音忽又說道︰「早這麼拿了秘籍出來多干脆,又何必動這許多無用的心思?」
「廢話!要拿秘籍的話就給我滾出來吧。」羅長風目眥欲裂,恨不得頃刻之間將來人拆骨撥皮以泄其憤。
話音未落,果真有東西骨碌碌地滾了進來。
眾人都現出詫異的神色,莫非那人真听話到滾出來不成?
只見一個,兩個,三個……無數麻袋接二連三從大門外滾了進來。
羅長風沉喝一聲︰「小心有詐!」
眾人都用戒備的眼神瞅著那一只只詭異的麻袋,誰也不敢妄動半分。就連羅夫人也因重新得回孩子而暫時安靜下來。
風,從每一個人面上輕輕拂過,仿佛帶著戲謔的笑眼。
忽然,一只麻袋動了一下,里面發出模糊的囈語聲。緊接著,一只一只麻袋都動了起來,掙扎著象要破繭而出的蠶。
是人!麻袋里裝的是人!
羅長風猛然醒悟。
一只一只數過去,三十六只,加上羅夫人正好就是羅福帶出去的家眷人數!麻袋里裝的,都是威遠鏢局里的人!
他一個健步跨上前去,解開一只麻袋,果然,從麻袋里鑽出來的正是櫥娘福嫂。
眾鏢師見狀,忙一個一個手忙腳亂地將麻袋里的人放了出來。
羅福連滾帶爬地跪到羅長風面前,涕泗交流︰「老爺,小人對不起您,沒有保護好夫人和小少爺,她們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啊,老爺,您快想辦法救救她們吧!」
羅長風黯然搖一搖頭,一只手扶起羅福,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羅福連喘了幾口氣,勉定一下心神,這才敘述道︰「我們的馬車一出鏢局大門,就有人不斷在小人耳邊說︰‘回去,回去’,小人四周望望,卻又不見身邊有人。小人本來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也沒多加在意,可是到了後來連夫人也听見了。小人嚇得趕著馬車飛奔,以為總可以將那聲音甩在後面,然而,一路上,那聲音總沒有停歇過。」說到這里,羅福仍是心有余悸的樣子。就連羅長風也悚然動容,那人的腳程居然可以和千里馬相比,可見輕聲功夫早已入化境。
羅福頓了頓,繼續說道︰「小人見甩月兌不了他,索性發狠說,我們就是不回去又怎麼樣?沒想到那聲音卻只輕描淡寫地道︰‘我說一遍就殺一個人’。我們本來不相信他會這麼做,因為由始至終那人都沒有露過面,小人想,也許他只是說著嚇唬嚇唬我們的吧。再說,鏢師的家眷里也有幾個會武功的,我們這麼多人,又怎麼會怕他一個?所以,所以……小人就繼續走下去了。」
羅長風長嘆一聲︰「這麼說,他就當真說一句殺一人了?」
這時候,福嫂搶上來道︰「當時相公在前面趕車,也看不見後面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我們這些坐在車里的,也看不清他是用了什麼手法,只見,隔一會兒,車廂里就少一個人,留下一灘血。當時,我們怕極了,本想照他的意思將車趕回,可是,轉念再想,老爺說過,那天鷹聖使總是一人單獨行動,他來捉我們就來不及回來跟老爺比武,于是,大家商量著拼著一死也要拖住他……」
說到這里,有人已經發現了站在一邊的羅夫人,紛紛驚喜地叫道︰「夫人!」
可是,羅夫人卻只一味驚惶地抱著孩子連連後退。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怔忪無言。
羅長風深吸了一口氣,問道︰「可是,為什麼你們都逃過大難了呢?」
羅福接道︰「我們走一段路,就消失一個人,一路上,大家都人心惶惶,最後,當只剩下我和夫人之後,為了保全夫人和小少爺,小人將夫人偷偷留下,自己一個人趕了馬車朝前走,走了沒多遠,只覺一陣暈眩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說到這里,那些家眷們都紛紛附和道︰「對,對,我們當時的感覺也是一陣暈眩,不知道對方是用了什麼法子。」
要知道,迷暈一車人容易,僅僅只迷暈一個人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羅福看一眼羅夫人,哽咽道︰「小人本來以為這個法子可以保全夫人和小少爺,怎想到卻是害了他們。」
「你們的一舉一動既然都在那人眼皮底下,這點小花招又如何能逃得過他的眼楮?」羅長風黯然搖一搖頭。
「羅長風啊,羅長風,你到底還是要比你那些手下聰明一點點。」這一次,聲還未到,人已到面前。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庭院中突然多了一條頎長身影。
只見那人身著玄色錦衣,腰束金色緞帶,面容俊削,目光慵懶。
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是一個矛盾的人︰他似乎天性懶散,卻偏偏頭角崢嶸;他似乎不善裝飾,卻偏偏豐采高雅。
他似乎吃過很多苦,又仿佛世間再沒有人比他更幸福。
他象是穿上龍袍也成不了太子,又似乎稱霸天下非他莫屬。
然而,這所有的矛盾之處,卻因為他本人的滿不在乎,而顯得一點都不重要。盛名也罷,落魄也罷,他不在乎;高雅也罷,庸俗也罷,他不在乎;熱情也罷,冷淡也罷,他同樣不在乎。
無論你怎樣看待他這個人,他都不會在乎,所以,無論你看他多久,你也永遠不能看清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羅長風一見之下,氣往上沖,就是這樣一個人,為了成就他的「貪心欲念」,為了一己的率性胡為,裝神弄鬼,嚇瘋了自己的妻子,害死了自己的兒子。
包重要的是,武林之中,寧可給人打得重傷,也不能被人逗弄戲辱,這是每一個有骨氣的武林人物所不能容忍的。
他雙目一沉,將肚兜塞入懷中,也不答話,腳步一錯,身形展開,欺到步滄浪身邊。
凌厲的掌風劃破夜空,筆直削向步滄浪的前胸。
然而,步滄浪還是那麼閑閑地,袖手而立,似乎完全沒有意識自身所處的危機。
羅長風大喜過望,暗道︰
天助我也!
他瞅準時機,趁招式未老之際,改削為劈,傾盡畢生功利,挾著雷霆之勢,橫卷而出,大有將步滄浪立斃掌下之勢。
可是,就在這時,步滄浪忽然動了一動,他懶懶地抬手,仿佛只是不經意想撢掉衣襟上的灰塵。
頃刻之間,場中形勢已變,羅長風乍喜的面容被驚恐,絕望的神情所代替。
那看似毫無破綻的一掌在一剎那間碎了。
掌風破成一段一段碎片,跌落在風中。
羅長風呆怔原地,一動不動,他忽然覺得全身被淋了一盆冷雨似的,說不清的蕭索。
一切已成定局。
殺機倏忽而逝。
步滄浪還是步滄浪,他還是那麼隨隨便便,懶懶洋洋地站在那里,仿佛從不曾動過。
「我不明白。」羅長風心有不甘地囁嚅道。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記住,只要是在江湖中還有些名頭的事物,就應該是我天鷹社之物。」步滄浪淡淡地走到羅長風面前,輕巧地從他懷中取出肚兜,看也不看一眼,對錯愕的眾人揮一揮手,眨眼之間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