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結束了。」海風卷去他的聲音,悠悠余音宛如凌空嘆息。「總算結束了!」
尹嫣在暮色光輝中凝望他嵌上層層金色光芒的側臉。
「你知道,這世界還是公平的,欠下多少,總要如數歸還,只是那代價太少,人的一生幾曾禁得起這樣的揮霍?」
「你還恨你爸嗎?」
「恨一半,愛一半,抵消了,什麼都再看不見。隨著他的離開,一切都跟著帶走,現在的我只剩平靜。」
「良杰呢?」
楊波笑笑。「我想離開了,哪里都好。擺月兌這一切糾纏,它不具任何意義。經過這事件,相信他自有領悟與改變,那已跟我不相關。」
她悚然一驚!「你要去哪里?」
「天涯,或海角。」
「可需要,或準許有同伴?」
他深深凝視著她。「矛盾公主,全由你自己決定。」
她親呢地拉拉他滋生的胡須。「我都找你找到‘海角’來了,你還弄不懂我的決定?」
他眼中的火花一閃,唇邊的笑意極慢極慢地擴張開來!他溫柔地擁住了她。
「我不要你心中殘存著不幸的陰影。我不是那個女孩,不會重演悲劇,不會成為你們兄弟倆角力的籌碼。我是我,決定了要你,就不再後悔。」
溫存的耳鬢廝磨,輕憐蜜吻。
「你是什麼時候確定自己的?你是怎麼知道自己愛我?為什麼愛我?」
尹嫣想罵人了!先賴皮強迫的人是他,她不過「被迫就範’,一點點被動合作、一點點順其自然,還要她招認出來嗎?
實屬奇妙——她的思緒飄到初見他出丑那一眼,到後來種種命運糾合牽纏,沒有多少發揮理智的空間,她所做的只是逐流而來,與他相匯至此——
只是順著自己的感覺,信賴它,認清它;全然的牽動與吸引——
人群中見他多面如鑽石,多變如魔幻,還有著與女人聲息相通的節奏韻律,只能相合靠近,不容悖離。
「問它吧,只有它知道。」她看看艷麗的蒼穹。「你也知道,別裝傻。」
一個牽引出的串串小吻,吻的圈圈。「說愛。」
他樂意。「愛你。你也要說,公平。」
「不愛!」她溜開。「不愛、不愛、不愛,啊啊啊!」險些跌到沙堆里,被他逮住了,一笑不可抑。「的相反。」又叫,只是愛嬌。「的相反的相反。」
然後他們在暮色燦爛的光輝中。
天為證,海為媒。愛借吻傳遞,相映耀的是無瑕的兩顆真心。
愛無可遏止,愛期待時間。
直到自然的時刻,合而為一。
第七章
陶兒又神魂悠蕩地晃進報館;一進門便像走進煙霧瘴癘鬼魂幽聚的冥界洞府!滿屋子不怕死的老煙槍拼著老命人手一支伏案寫稿。她一捏鼻子就想溜,剛好被她的「克星」逮個正著!
唐禮謙,她的頂頭上司;也只有他這種眼光獨具的人會認定了她「確有潛力」,就無限期以實習記者之職聘她,任她一篇報導一跑幾個月,像個神出鬼沒的小精靈,可以不打卡不開會,就等她「孵」出那篇保證驚天地泣鬼神的東西來。
「小陶,來上班了?要交稿了沒?」又是這個!她最怕!天知道交一篇好稿比生個好孩子還難!一到領干薪的日子她就慚愧。在催稿的時候,主編就可怕得勝魔鬼。
「快了快了!」她速速躲到茶水間,誰料他閑著無事也跟著進來。其實她最近哪有心情寫稿?天天眼看著揚波和朱尹嫣天雷地火似的形影不離,她心里酸得冒泡!只有眼不見為淨,時間到了自動躲出去壓馬路閑走閑逛,可是心卻扭極了!——她不會因此而懷恨朱尹嫣,扎草人用針刺什麼的,這種小人作風不是她的style,她只是有點傷感。有點自憐……哀悼她第十二次暗戀宣告失敗!
這個唐禮謙真不識相!可是誰叫他是她的「碗公」(掌她飯碗的老公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我看你有點不太對勁,是不是家里有什麼煩心的事情?可以告訴我,我很樂意做你傾听的朋友,不只是你的上司。」
其實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她為什麼怕他?他對她太好了,她反而覺得麻煩。
盡避口耳傳說唐禮謙是報館最有價值的單身漢,長得帥、體貼、才華洋溢、有錢……陶兒還是比較喜歡楊波,在確定反攻無望之前,她才不會那麼輕易變心!
「沒有什麼啦,真的。」
「要是工作上有什麼困擾或工作壓力太大……」
她沒耐性了。「沒大事,只不過……我最近失戀了。」
她不知道有人听說別人失戀還會那麼高興的!
「這是很正常的事,我經歷過太多了。」
「怎麼可能?」她想是他讓別人失戀還比較像一點。陶兒一驚訝,連本來對他的戒心都忘了。
「不信來打賭一百塊,我暗戀跟失戀的次數一定比你多,這樣吧!等會兒下班我們找個地方坐坐,我慢慢說給你听……」
※※※※※
畢慧不聲不響在半夜里悄悄走了。收拾了簡單行李,沒有交代去處,沒有預告歸期,只留了一條紙條,是給校花的,潦草的兩行——
每當這個時候,我只有逃離,只因這兒有我承受不起的東西。無緣接受。
謝謝你為我、對我的心,我會永遠靜靜記得。
畢慧
校花對畢慧的離開沉默得出奇,他躲起來獨自舌忝舐傷口,不願讓人知道他怎麼想。
他每天總有幾次晃啊晃的要晃到畢慧現在那空蕩蕩的小樓房上去;沒有了女主人的照顧,那些書和錄音帶好像也顯得寂寞起來。
房間空蕩蕩,他的心也跟著變得空蕩蕩。
他想她想得失神,忍不住了就嚎啕大哭一陣,讓心情爽快一點,再好好關上門離開。
他要這一切維持原來的樣子,相信她總會回來。
等她回來,便會像是她根本未曾離開。
※※※※※
陶兒說心里問非找個人抬抬杠不可,硬是拉了校花到河堤坐坐。冬天冰刺寒風吹,他不停埋怨她吃飽飯沒事做,禍國殃民。
「我看不慣你最近那張死人臉!吧嘛?如喪考妣!不過是愛人拋棄你走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不了再找一個更嬌嬌更漂亮的,喂喂喂……你別……你來真的啊?我的媽!」
受不了!換做別的男人掉眼淚,她會笑他矯情,可是連校花這種血性漢子都為情一灑熱淚,她心軟。看得都想跟著慨然大慟!
「你不要這樣嘛!人家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打落牙齒和血吞……」
「那是女人編出來迫害男人的說法!」
「你要有志氣點,為了個女人就這樣哭哭啼啼!」陶兒想著想著又推翻了。「可是話又說回來,一個男人一輩子沒為女人哭過,他又活著干什麼呢?」
「這是你今天晚上說的第一句還算勉強像樣的話。」
陶兒嘆氣又嘆氣。「其實我心情也糟透!說來我們倆是同病相憐,都沒人愛,都失戀。夠倒楣,誰也不用笑誰,更不要同情。」
「你真的對阿波有意思?」
「還用問?你自己沒有眼楮看嗎?」
「誰知道你是不是愛玩、開玩笑!」
「要開玩笑也不會拿這種事情——不會玩到自己身上來。現在說這些都太晚,我已經認命向我可憐的暗戀生涯說拜拜。你也用不著跟我多廢話,我會克服痛苦的失戀癥候群。」
校花鼓勵地拍拍她,像老爸那樣。「我羨慕你!年輕人的復原總是比較快。」
天氣冷,兩人自然坐得靠近,相偎取暖。遠看還真像爸爸帶女兒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