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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良杰熄滅煙蒂下車,將車匙交給泊車小弟,走進那幢標示私人高級俱樂部的多功能摩天大樓。
他大概怎麼也料不到黑暗的街道一角有輛不起眼的小貨車跟蹤記錄著他的寸步行蹤。
「老大,那家伙進去了。我們要不要守下去?」
「今天到這里。」那雙陰險銳利的眼楮光芒一閃。「讓他多快活一些時候,要干掉他,多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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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畢慧見到站在門外的人是他,臉色變得蒼白。
「我真的求你,不要再來了!」苦惱!
校花放下手里拎著的一袋隻果,問了半天。「我跟阿波談過了。我還是決定,跟你——你……求婚!」最後這兩字要一鼓作氣才說得出口。
畢慧望著他,然而眼中沒有一絲欣喜,沒有!「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一定是瘋了!」
「我是瘋了,畢慧,我真的喜歡你,我嘴巴笨,什麼話都說不好,可是我這顆心是真的,只要你點頭,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我是一個妓女啊!妓女!你想別人會怎麼……」
「我管別人怎麼說!我又不跟他們求婚!」
「你不懂,我配不上你,我是沒有未來的人,你明明知道我有病,隨時一倒下就是終生擺月兌不掉的大包袱……
「我知道,但我們還有二分之一的搏斗機會是不是?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不管時間有多久,每多一天就是上帝——不!佛祖給我的恩賜,我感激都來不及了。我從很久以前就這樣想,真的!」
「你也知道我不能生孩子,你想為了我斷子絕孫嗎?」她下狠藥來激他。
「我知道,統統都知道!我不是那種古板的人,我想娶的是你,不是你的子宮,我真的不在乎!不要說你配不上我,我才配不上你,自慚形穢的人是我!」他忍不住激動地搖晃她雙肩,不容她有逃避的余地。他可以跟她辯。跟她談,他有耐心,有真心,他唯一怕的是她不睬不理,偷偷逃走。「你在我心目中像個下凡仙女,沒有什麼婬不髒不髒。你是個好女孩,純潔、善良,我知道!糟糕的是我,你看我年紀大你十歲、人丑,當個沒出息的小警員,要人才沒人才,要錢財缺錢財,還有三個小女孩,要你當後娘已經夠委屈的,還不能讓你當少女乃女乃過有錢生活,跟著我在這鬼地方窮混。不過,你要相信我的真心,我保證會努力工作賺錢,就算不能讓你天天買新衣,至少衣食無憂、有個舒適安寧的環境,很平凡、很平淡,像我的人一樣,可是一定會幸福!好嗎?你願意嗎?」
這番一口氣說完的告白讓他一張臉紅通通的,心噗噗跳,有如刑犯等待宣判死刑。可是校花的面龐跟著發白了!他在她臉上看不見任何心動或感動的跡象。她背對著他,深吸了一口氣。
「說完了嗎?你可以回去了。」
他感覺好像被人迎面重擊一拳!「你還是不肯相信我?還是不理我?」
「你回去!」她失控地嚷了。
從喊聲里和她顫動得厲害的肩膀,他知道他又把她給弄哭了。校花懊惱自己︰怎麼又笨頭笨腦,人家求愛都是濃情蜜意,他怎麼老是把她惹哭?
他緊張,可是根本不敢踫她。「好!我走,如果這樣可以讓你少難過一點。可是請你——請你一定慎重考慮我的提議好嗎?它永遠有效,只要我校花活著一天……」
畢慧閉起眼,蒼白的面頰滑下串串清淚。
「我會永遠等你的!我不會像其他男人那樣,我是真的!」輕觸了一下她細瘦單薄的肩,他飛快抽回手,走出了房間,輕帶上了門。
畢慧倒在床上,緊緊將自己埋在被中,讓那恐懼與苦痛的淚放肆奔瀉向長夜暗黑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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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紅是被那聲鐵櫃砰倒的巨響驚嚇得直奔樓上!癌耳在書房密闔的門外,模糊听得到石千憤怒而沉痛的聲音——
「你……你這個不肖子,你連跟我商量都不商量一聲……」
良杰冷冷打斷了他。「反正事務所的事你早就不插手了,它既然早晚都屬于我,決定跟‘大統’合並也是合理的決定!」
「那是我半生辛苦拉拔建立的成績!」
「算了吧!這兩年你等于半個廢人,你一年放在事務所上的精神比不過你為孟揚波那個私生子盤點打算利益所花力氣的百分之一!」
「你反了!你這個道子!我一直連句重話都沒說過,可是你對我、對你哥的態度實在太不像話!我今天非好好教訓你不可!你給我……你……」
一听不對,線紅不顧一切開門沖了進去!石千癱倒在地,眼楮已翻白,嘴唇不斷抽搐,線紅不住著急地撫他探他,沒時間責怪良杰。她淌著淚一疊連聲叫開了︰「楊嫂!阿銀!老爺出事了!快打電話給大夫跟叫救護車!快啊!快啊!」
在旁一直作CPR急救的良杰叫兩個車房工人幫他忙。「我直接送老爺到醫院!等救護車來恐怕就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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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避這樣,麥石千還是走了。
心髒病突發,簡簡單單,沒再睜開眼,或多說一句話。走了!
葬禮按遺囑的意思,不對外發訃聞,不設靈堂不收禮金,火葬後奉祀在麥家祖塔。所有財產均分為三,給線紅、揚波與良杰,不得推辭或轉讓。家居的房子屬于線紅,其他楊嫂跟一干在麥家服伺他幾十年的老家人都有一筆養老金。若他們願意,可繼續留在麥家,月薪由線紅負責發給。
線紅哭了又哭。三天內她不吃不喝,只是對著家設靈堂跪坐出神,短時間內斑駁發絲全翻花白。看到她的人都擔心她一動就會垮下。她忘記了笑容,疲憊的眼神只望著麥石千的遺像恍惚凝想。
良杰也差不了多少。這個意外將他徹底改造!他悲痛捶心狂哭、拼命指責咒罵自己,然後是不眠不休地長跪,誦經回向往生。世界仿佛在各自的悲傷里霎時停頓——
麥石千走的時候,揚波在警局里跟值班警員下棋喝酒;奇怪這個十年來引起麥家軒然波濤的關鍵人物,在這特殊時刻,不論線紅或良杰竟都沉浸在各自的悲痛追悔里而全然遺忘了他——
五天後揚波出監,赴麥家補償那lose掉兩周的約會,才發現世界渾然改變,此生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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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待麥石千的火葬儀式完成,揚波就神秘失了蹤。沒向律師接洽,沒有半點訊息,干干淨淨地消失。
直到一個月後,尹嫣循著校花給她的線索來到這個東部近村的廢棄海港。盡避衣衫不整,神貌荒蕪雜亂,久未修整的胡須也亂七八糟爬滿了兩腮和下巴,她還是遠遠一眼就認出了他;村里的人管他叫怪人,怪人自己住在海邊的破木屋,上街也從不跟人講話。他什麼都不做,整天在海邊發呆。
見到她,他感覺恍如隔世。「你怎麼來了?」
看到他的消頹狼狽,她心疼,只是心疼。蹲在他面前,捉住他眼中因她而重燃起的一絲光彩。「除了我,你還期待誰嗎?」她俏皮地。「校花告訴我這地方,說你以前常來,他猜你會在這兒。我們已經翻過半個台灣,再找不到你,我只有試試爬高山和探地洞了。」
她陪他坐在海邊,他可以一天不說上三句話。她陪著醒了睡,睡飽又醒,海岸的日暮晨昏流逝。她不急,找著了他,她已放心。傍晚漲潮的時刻,她跟自己逐浪玩耍,火紅燃燒著的日頭半沉,整片海洋像是向著滾滾落日奔去。他來到她身邊,這些天來,第一次,見他的臉上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