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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馨玉今夜又來了,霍無痕正在梳妝,由小婢伺侯著他。
邵馨玉在門外便被守門的小婢攔住︰「邵爺,姑娘正在更衣,請邵爺稍侯!」
邵馨玉瞪了她們一眼。
「我來去詠喋閣,還沒人敢攔我,你們兩個當自己是什麼人?渾帳東西!還不退下?」
小婢被邵馨玉一斥責,莫不噤口。
霍無痕在內房也听見了他們的對話,遂差小婢先出去,並備酒菜拿上來。
她梳了個雲仙髻,懶懶的、松松的,萬種風情盡皆流露。
門咿呀關上,邵馨玉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霍無痕也不回頭,只是倚著銅鏡望向他,並假裝插著發簪,無空理會他。
她每插一支,邵馨玉便撥一支。她耐性極好,也不嫌煩地陪他玩著;玩了她一會,霍無痕啟唇問他︰「你今日又來,不怕離垢姐姐——」
「我邵馨玉從沒怕過誰!」他回答得倒堅定。
霍無痕淺淺一笑︰「連皇上也不怕?」
邵馨玉鎮定地答言︰「他例外。」
霍無痕冷笑︰「皇上也是人,你又何須怕他呢?」她以激將法激他。
邵馨玉差點就沖口告訴他——他和皇上可是有約的好兄弟,他們一同約定要為民造福。
「皇上哪是人!」當他這麼說出口,霍無痕以為他真敢污蔑當今聖上;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卻是︰「他是真命天子、九龍之尊,乃人間之神,又何來說他是人呢?」
霍無痕臉色霎變,心忖這個邵馨玉果真不是凡人!他不但外表過人,連智力亦不差。
酒菜一一上來,邵馨玉走回座上;而霍無痕假借挽發,以掩適才之不安。
上好酒菜,霍無痕支使她們下去,由她親自斟酒伺侯。
「來,我敬你一杯!」霍無痕先干為敬。
今日酒未下藥,邵馨玉倒大方暢飲。
霍無痕心忖︰莫非他早先知道酒有問題,否則怎麼……邵馨玉倒隨興,酒足飯飽後也思起婬來。
霍無痕推不,他不怒,反倒說了︰「不勉強。」
這點又令霍無痕詫異其行徑頗為君子。趁他未醉,霍無痕對他提起︰「邵爺,你不正在找江洋大盜胡不歸嗎?」
邵馨玉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他的下落?」
霍無痕淺淺一笑︰「你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挽朱與胡不歸的關系吧?」
「當然不會!別賣關子了,他人在哪?」邵馨玉已對胡不歸太過寬容,也給他太多逍遙法外的機會;這一回,也該是他回籠的時候了。
霍無痕不賣關子,將所知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出來。她知道,想要博得他的信任,就必須拿人當墊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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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馨玉有了霍無痕提供的線索,在天未亮前,胡不歸與挽朱還在熟睡的當口,輕而易舉地將他緝捕到案。
能夠這麼順利圓滿地逮到要犯,功勞全拜霍無痕所賜;而邵馨玉還打算面稟聖上,好好地獎勵她一番。
挽朱想當然耳地肝腸寸斷,只知歸君果真如其名不歸矣!
胡不歸一緝到案,破了規矩即庭審案,並于次日午時立斬無赦。
挽朱病了;不過,在他處斬之日,出去領了他的尸首回家鄉安葬,並自騙了胡仕儒之未亡人。
她一回詠蝶閣,也不再賣笑;過沒幾日,便在閨中自縊身亡了。
霍無痕該為了她的自盡靶到痛苦才對,可是她卻沒有;因為她必須踩著別人的尸首不擇手段,才能完成她的復仇心願。
她告訴自己,霍無痕啊霍無痕,收起你的同情心吧!要憐憫他人之前,也等報完仇再說了吧!
第三章
在挽朱自縊身亡後,邵馨玉便極少再至詠蝶閣;即使來了,也只召離垢,好似早已忘了霍無痕的存在。
霍無痕見此情況,不但不心急,反倒泰然。
今夜,也不知是什麼風又將他吹來了。
嬤嬤閣樓下吆喝著︰「無痕,見客!」
這麼一句「見客」,侍婢們立即一字排開,迎客入主子繡閣。
邵馨玉今天就是這麼不由自主地想見她,于是就來了。
穿過大廳,走向回廊,進入閣內小徑。上了階梯,終于來到她房門口;照禮數,仔細打賞後才開得了她的房門、進得了她的繡閨。
而繡閨主人,早已掃好蛾眉,上了胭脂,打扮光鮮地見客了。
霍無痕今日這身打扮彩繡輝煌,仿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簪,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身上穿著縷金百蝶花、大白雲緞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副天仙打扮。
邵馨玉笑問︰「敢情無痕姑娘這身打扮,是為了在下?」
霍無痕媚眼流轉,伶俐地回道︰「是,也不是。」
基于男性虛榮心態作祟,邵馨玉也開心她這麼賣他面子。
「今夜,我決定在此過夜。」他對一旁的侍婢下令︰「你們下去備酒菜,大爺我今夜打算來個不醉不歸!」他口氣豪邁,宛如北方漢子。
霍無痕亦自願為他獻曲助興︰「不如由無痕來吟上一曲。」
「好!大爺今日好心情,有你助興更添歡喜。」邵馨玉不知她今日何來興致,願意破例為他一展美嗓。不過,他亦不想追究是何原因致使她有此雅興,因為,他只想好好度過今晚這美妙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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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挽朱過世迄今,詠蝶閣再次听見箏弦和奏的美妙樂音,而它卻來自霍無痕的凝雪閣。
笑生往凝雪閣望去——「小璉,是從無痕那傳來的嗎?」笑生面無表情地問侍婢。在她心底認為,挽朱新喪不久,怎麼詠蝶閣內還傳來嬉嘩吟喝之聲?這不是閣中在此時該有的情況。
侍婢小璉回答︰「是無痕姑娘閣內傳來的沒錯。」
笑生嘆了口氣︰「同為天涯淪落人,怎堪這廂對待?挽朱再錯亦歸塵土,同是風塵女子,對她的際遇該抱以同情,怎可在此際仍一如往昔地興酒客笙歌達旦、渾然忘我呢?」
輕雲不知何時已上來繡閣,正好听聞笑生的抱怨,她沒好氣地斥責笑生︰「若每個粉頭全是你這等想法,我輕雲也甭混飯吃了!而這詠蝶閣也早該關門大吉,至于你們這群堪可憐憫的煙花,也不知該流落何方去了!」
侍婢一見來人是嬤嬤,紛紛跪下趕忙道︰「嬤嬤,我們——」
輕雲縴指一揮︰「這沒你們的事,先退下吧!」
她們見嬤嬤不和氣,立即退出笑生閨中。
輕雲見侍婢已走,才搖擺生姿地向笑生走來——「不是我愛說你!你來這也有十一、二年了,比起無痕那丫頭更不懂事。挽朱那丫頭,當我輕雲白養了她,吃我、住我、用我——」
笑生插了嘴︰「好歹她也替嬤嬤您進了不少帳呀!」
輕雲見她伶牙俐齒地頂撞她,心中更有氣了︰「反了、反了,全反了!連你也窩里反了是不?」
笑生急辯︰「笑生不敢!笑生知嬤嬤養育之恩大如天,只是閣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挽朱又是我們的好姐妹。我們合該為她斂習三、七日。」
「這是什麼大道理?若照你這麼說,咱們閣內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只要有人一過去,那得為他們舉喪個三、七日,那我這閣不能甭開了?」輕雲真不知,她用心教的粉頭,竟也這麼不懂事!不替她賺錢不說,還淨替她盤算這種賠錢事。
在詠蝶閣中,每個月都有新來的鄉下稚女,年齡在七、八歲左右即被嬤嬤買進,並加以訓練,當然其中也會有一些不屈服命運的小稚女。
可想而知,她們的命運是——順從者是吃著大魚大肉、過著穿金戴銀的好日子;
不服者,重者死于禁房中,輕則打殘了,再做些卑賤工作,折磨至死為止。因此,詠蝶閣中幾乎日日皆可傳出死訊。若照笑生的說法,那她不關了店門喝西北風去,還能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