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蘭的手依舊緊握彈珠。「爸有寄錢給莉莉,是她自己不花的。為什麼她不和我聯絡,她信里有說嗎?」
莎蘭也許病了,但腦子和記憶可完全沒問題。
「是的,」莎曼隨口瞎編。「但時間愈過愈久,她更害怕寫信,怕你會拒絕她,但最後想祈求你原諒的意志還是戰勝了恐懼,所以最後她還是寫了這封信。媽愛你。現在你自己也身為人母,如果亞瑟傷了你的心,我相信你也寧願原諒他,不想失去他。」莎蘭沉默不語。
莎曼繼續編道︰「另一方面,我想你們倆從沒見過面也是好的,因為你會使她大大地失望。她以為她所做一切都是為你好。當然她錯了,但判斷錯誤並不表示她有罪。她仁慈良善、虔誠信教。而你,一點也不像她;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出自愛,而你,居然不願為亞瑟跟病魔纏斗。」
莎蘭的手緊抓著床單。「你在玩什麼游戲,莎曼,你已經第三度提到亞瑟了。」
「是嗎?忘了我所說的,對我而言,事情有進展正合我意。」莎曼坦白地回答。「我們現在是單獨在一起,我可以展現我的本性,無需顧慮家人,告訴你你這個人有多糟糕。你看,你生病對我一點影響也沒有。再加上你自己放棄的態度,我更可以得意,因為我終將獲得最後的勝利;高氏紐約分店、西部分支都將是我的,大衛和亞瑟也是。當你兒子受洗、大學畢業、結婚,都將是我陪在他身邊,嘿,有一天我還可能當上祖母呢!」「去你的狗屎,下地獄去吧,我不會讓你得逞的。」莎蘭怒道,眼楮像要著火似的。
莎曼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你說什麼?」
莎蘭賞了她一個白眼。她一只手緊抓亞瑟的彈珠,另一只則按下呼叫鈴。「如果你認為我放棄了,親愛的姊姊,那你就大大地錯了。你真是蠢,居然告訴我你的意圖,沒有人能奪走我所擁有的!戴上我的頭巾,」護士進來時,莎蘭對她命令道。「然後告訴我丈夫我要見他。」她向莎曼展露得意的笑容。「你明天來的時候,拿一件新的睡衣和睡袍來,我要見我兒子。」「你認為我還會來見你嗎?我才不要。而且,你就不能說個‘請’字嗎?還是你掉了頭發,連這個字也一起掉了?」
「你這個小丑,你給我記住,我會討回來的。」
「說‘請’。」莎曼再度提出。
「好吧!請。聖潔的莎曼,我絕不會把你從高台上弄下來的。」莎蘭的額頭上滲出汗水,顯然這幾句話已經費了她很大的力氣,她用手按著胸口。「既然是為了亞瑟,我會順便帶化妝品和假發來,沒必要嚇他。」莎曼恐嚇道,隨即警覺到自己說得太多了。
離開病房,她看到大衛在外面等著她。他帶她到一間沒人的辦公室關上門。
「她決定與病魔搏斗了。」莎曼說。
他不敢置信地問︰「你怎麼辦到的?」
她露出一貫的笑容︰「我早生了五分鐘,運用了一點兒童心理學。明天我會帶些東西來使房間明亮一點。大衛,我決定幫忙了。莎曼想見亞瑟,我需要一天的時間去幫她買些化妝品和一頂假發,然後把房間整理一下,以免亞瑟受到驚嚇。」大衛用眼楮她的臉龐。「你知道我多愛你,多需要你嗎?」
但他的話卻使她的淚水像決堤般一發不可收拾。大衛不停地安慰她。她將粉臉埋入他溫暖的胸膛,雙手抱住他的腰,而他則摟著她的香肩,她覺得自己仿佛剛跑了一段馬拉松似的,筋疲力竭,沒有人指導她,她完全是憑直覺在演那出戲。
她擦擦眼淚。「好可怕,她只剩下皮包骨了,但她尖銳的言詞幫我做了決定,一決定要幫她,我便把她當成自己的病人。」她提醒大衛不要戳破她說莉莉有寫一封信給莎蘭的謊言。「進去吧,她在等你。」莎曼以嶄新的心情離開醫院,走進陽光中呼吸外面的空氣,領略外面的聲音,然後約嚴沙美在棕櫚庭吃午餐。她是個化妝師,顧客群包括癌癥病人。「正確的化妝可以提振人的精神。」她說,向莎曼解釋一些基本方法。
第二天,莎蘭病房的牆上貼滿了到雅典、羅馬、倫敦、巴黎的旅游海報。花床單取代了醫院的白床單。窗台和櫃子上擺了幾個花瓶插著幾束新鮮紅玫瑰,莎曼將氣球丟掉。
她後退一步看看自己的手藝,她在莎蘭的雙頰、前額甚至鼻頭都撲了粉以掩飾她蒼白的膚色。在玫瑰花床單及她身上法蘭絨睡衣的襯托下,莎蘭似乎顯得沒那麼瘦,只要亞瑟不要仔細去瞧莎蘭的頭發,應該不會發現假發的顏色深了一點。莎蘭突然抓住莎曼的手。「小心一點,去你的,你差點戳到我的眼楮。」
「那就別動。你一直扭來扭去,我怎麼幫你畫眼線?」
「怎樣?」莎蘭擔心地問。「會不會嚇到亞瑟?如果會,我就不要見他。」
「不會的,只是千萬別太緊張,孩子們對這很敏感的。」莎曼警告道。
莎蘭煩躁道︰「我要漱漱口,我的嘴巴好像全是碘酒味。」
「你幾分鐘前才漱的。」她遞給她口腔清香劑和鏡子。
「生病前我還在想如果胖了要做運動,現在至少不用運動了。」「你應該做的是閉上你的嘴巴,看看你自己。假發很合適,腮紅也使你有了血色,是不是,麥斯?」
坐在窗邊的麥斯撒了謊。「你看起來很好。」
莎蘭做了個鬼臉,再一次打量自己。「眉毛畫得不賴,謝謝你。」她抓住莎曼的手說道。「但這不能改變一切,我是為了亞瑟才接受你的幫忙。把床搖起來。」莎曼站著不動。「拜托,該死的,我要亞瑟看到我坐著,而不是像死人一樣躺著。」
莎曼調整病床。
「你想媽對亞瑟會有什麼看法?」莎蘭一會兒之後問。
莎曼將化妝品收到到抽屜里。「她知道他,我相信她一定喜歡他。」即使是腮紅也掩不住莎蘭的驚慌失色。「這是什麼意思?」
莎曼用紙巾將水槽擦干。「就是這個意思。媽知道他。」
「狗屎,人死了就是死了,埋在黃土之下,被微生物分解掉。」角落里的麥斯低下頭。
「不是狗屎。」莎曼堅定地說。「媽和我都相信有天堂,讀讀你的聖經,我相信猶太人也信這個的,是不是,麥斯?」
他聳聳肩。
「對我而言就如一堆狗屎。」莎蘭說。
「你一定要口出穢言嗎?」
「莎曼,你這個人真不實際,我都已經是可能會死的人了,你還在糾正我的語言。你的道德觀真令我受不了!」亞瑟,全身李維牛仔裝的打扮,足登嶄新皮靴,蹦蹦跳跳進來。他半途停下來,嚴肅的臉打量著他母親。他看看假發,母親的化妝以及她擔心的眼神。「媽媽?」
「亞瑟,」她張開雙臂低喊。「亞瑟,」這次大聲一點。「我好愛你。」
「媽媽,你好多了!彈珠真的有效。」他叫道,跳向前,臉上掛著笑容。他張開細小的臂膀。「我也好愛你,媽媽。你什麼時候要回家?」
如果莎曼還需要任何證據支持她為何要同意當莎蘭的骨髓捐贈人,此時此刻小男孩臉上的喜悅便是明證。而且她更驚訝地發現了另一個事實——亞瑟改變了莎蘭。在莎蘭精打細算、斤斤計較的外表下,莎曼瞧見她本性善良的一面,那是她不願為人所知,卻從不對她孩子掩飾的一面。那是全世界為人母者對她們的孩子天性流露出的母性本能。在無需競爭的情況下,莎蘭開放自己,心甘情願地付出。看到大衛站在亞瑟身旁,莎蘭親吻著孩子的這幅天倫景象,莎曼悄悄離開房間,她閉著眼楮靠在牆上讓自己獲得暫時的逃避,只要一下子就好,待會兒她就能恢復平靜。麥斯的手搭在她肩上。「謝謝你。」他說。她伸出手覆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