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低嘆,「真不知你的腦袋里都裝了些什麼……」
「別太抬舉我。」余丹波只是聳著肩,「你可差不到哪去。」
當它是句恭維的樂浪,不予置評地挑挑眉,隨手拈來幾張地圖觀看,而站在他身旁的余丹波,則是兩眼一瞬也不瞬地瞧著樂浪的側臉。
前陣子,來到軒轅營采過他一回的袁天印,曾隨口提及樂浪,希望他代為問問,樂浪是否已自素節南嫁一事中的陰影中走出來了,以及樂浪是否能夠諒解玄玉。
面對這等委托,與樂浪同在一營三年,也建立起友情的余丹波問不出口,橫想豎想,再怎麼拐著彎開口問,也難免會踩著樂浪心上那片總是不肯任人探索的心事,可不問的話,听袁天印說,楊國再過不久就將攻南,到時樂浪的心結若仍是未解,只怕對上頭的玄玉不利。
「樂浪。」躊躇了許久,他還是試著開口,「你知道……咱們在準備些什麼吧?」
「攻南。」
余丹波更是仔細小心地盯審著他的神情,「攻南的原因……也知道嗎?」
樂浪自圖中抬起頭來,嘲弄地問︰「所有人都在等著素節的死期不是嗎?」
被他這等語中帶刺的話一問,由玄玉一手提拔出仕、深為忠誠護主的余丹波,當下即動了心火。
他咬著牙,「王爺很想保住素節公主的……」這家伙,三年前三年後一樣沒變,長了一雙眼,卻始終沒睜開看清他人不下于他的心傷。
「我知道。」樂浪不看可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即轉身欲走。
余丹波卻使勁地一把揪住他,「王爺不能代你、代素節公主以及他自個兒開口求情,這苦衷,你又可知?」
「別說了……」不想提及這件事的樂浪,將臂一收,轉過身子的同時,也再次將這塊心傷給拋在腦後不願去面對。
按捺了三年的余丹波,終于再也對他忍不住,厲聲在他身後大喝︰「你不能永遠逃避王爺,你更不能永遠責怪王爺!」
責怪?他怪的是玄玉嗎?樂浪腳下的步子怔了怔。
「樂浪……」替玄玉極為不平的余丹波,忙來到他的面前要他睜開他那雙一直都緊閉著的心眼,「你明知道王爺比誰都關心你!」
看著仰著面臉替玄玉說話的同僚,樂浪當然知道,玄玉自然是關心他的,他也知道,這個余丹波,又是為何會出現在他的身邊。
他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就是因為我知道,因此我才不願見他。」
「為何?」明明他就是很不忍見玄玉次次來到軒轅營,都失望而返,其實他也不想這麼對待玄玉的,既是這詳,他又為何不見玄玉、不正眼瞧玄玉一眼?
「我……不想看到他那雙比我更痛苦的眼。」三年來一直都不願提及此事的樂浪,終于松了口,「我不想,看見他那雙寫滿愧疚的雙眼。」
在他眼中的玄玉,合該是在素節南嫁之前的玄玉,那時的玄玉,意氣風發,在朝中前程無量,看在他與素節的眼中,有著說不出口的欣慰,他們夫妻倆總認為,這個聰穎又有大志的皇弟,不會似朝中之臣般玩弄權術,更不會反目無情,但……玄玉終究是變了,就在他去了洛陽之後。
他明白,親情的柵欄是關不住、也不能束縛住一只猛虎的,玄玉若狠,就該摒棄舊往的一切,可滂沱大雨那夜,他在階下卻清楚地見著了,玄玉眼中後悔莫名的傷痛,那說不出口的不能為、無法救。
如今覆水已難收,素節改嫁一事也不會改變,因此他不想再見玄玉,更不願再次在玄玉眼中找到那關于歉意的字眼。
「我曾對王爺說過,素節公主南嫁一事,不是王爺的錯,但王爺卻只反問了我一句話。」力玄玉說活的余丹波又再冷述。
〞什麼話?」
余丹波指控地看向他,「王爺說,他袖手旁觀不是嗎?」
原來除了他外,就連玄玉也在私底下怪罪于自己?
不想置評,更不想一腳又再次踏入那牽扯不楮的混沼中的樂浪,趕在思緒又再次纏繞在玄玉身上前,舉步繞過眼前的余丹波。
「站住。」語中帶怒的余丹波冷聲叫住他,決心在今日把話都攤開來說明白,「你可曾想過,王爺為何非得袖手旁觀不可?你可知,王爺的一舉一動,所牽連的,並不只是王爺個人的仕途前程?王爺不是個你表面上眼見的投機皇子,他不過是個與命運奕棋之人。」
一而再被叫住的樂浪,沒好氣地瞪向帳門不肯回首。
「王爺若走錯一步,滿盤皆輸。他輸了他自個兒的未來不打緊,但他知道,他萬不能讓那些支撐在他背後的人,也都因地而得賠上所有。」余丹波咬牙切齒地將一字字敲進他耳里,「縱使不願,依舊不得不拼命為運也為他人而低頭,不得不割舍心中的眷戀而袖手旁觀,這等心情,誰又來替王爺想過?你會疼,他也會痛啊!」
因他的話而沉默了許久的樂浪,莫可奈何地苦笑,「你這是在說我太過自私?」
「難道你不是嗎?」徑顧自己全然不考慮到他人,若玄玉有私心,那他的私心更甚玄玉!
他回過身來,老實地招認,「我是。」
余丹波反倒是因這話而頓愣了半晌,一時間,倒不知該接什麼話才好。
「我自私,是為素節,也為玄玉。」他清清楚楚地剖白,「他們倆是我心頭的兩塊肉,誰也不能割,誰也不能舍。」
余丹波遲疑地拖著聲調,「那……」
「我只是想讓玄玉知道,我不是他的虧欠、不是他以為的內疚。」樂浪一鼓作氣把心中話都掏出來給他听,「今日我會留在軒轅營,正是因為我要助他,無論他所想要的是什麼,拼了命不要,我都會為他達成。之所以冷落他、不見他,是要他拋棄我這親人視我為下屬,如此,他才能夠不被我絆著,全心朝他的理想走。」
余丹波停頓在他臉龐上的目光,在他語畢後,久滯不動,半晌,他受不了地撫著額。
「怪不得咱們會不對盤……」又是悶葫蘆一個,他最討厭這種心口不一的人了,有話說不出口,事事往心頭擱……這樣玄玉會明白才有鬼。
樂浪回敬了他一記,「彼此彼此。」眼里心里、口口聲聲都是王爺,忠得跟條家犬沒兩樣,玄玉會受得了他才怪。
偷蹲在帳外竊听的顧長空與符青峰,在帳里的兩位頂頭上司又開始重新討論起公事時,不約而同地相視了一眼。「他們兩個不知道……」顧長空一手指向帳內,「他們簡直像同個模子印出來的嗎?」
符青峰朝天翻了個白眼,「八成不知道。」
第二章
「聖上。」深夜奉詔進宮的宰相閻翟光,在建羽里帝摒退了四下後,獨跪在御案前。
「起來說活。」案上擱擺著各式軍圖的建羽,以姆指轉動套在指間的板指,漫不經心地應著。
「謝聖上。」謝過恩後的閻翟光,拱著手,為他帶來他所想知道的消息,「啟稟聖上,光祿大夫上摺,戰船五千艘已造妥。」
「糧草呢?」揚手模了另一張軍圖觀看的建羽再問。
「洛陽三處官倉,百座倉容已滿,長安官倉倉糧也已達定量。」奉旨秘密進行這一切的閻翟光,早已打點妥當。
「兵器。」為求一戰即勝不留余患的建羽,沒有忽視任何一個細小的環節。
「三年來,工部已制妥大軍所需之兵器。」
他抬起銳眸,「軍員。」
閻翟光隨即再稟,「懷化大將軍石寅,旗下西南大軍兵員二十萬。齊王玄玉所治河南府,兵員三十萬。宣王鳳翔太原府,兵員二十萬。信王德齡所治揚州,兵員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