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在他一掌將推抵門扉時,玄玉驀地叫他。
袁天印不明所以地回過身來,看著一整晚始終都埋藏著心事而不告訴他的玄玉。
「我很慶幸,在眾多皇子中,你所收之徒是我而不是他人。」
他怔了怔,隨後笑開來,「王爺,你太低估你自個兒了。」
玄玉僅只是挑高一眉。
「是我該慶幸,我挑對了人。」袁天印慢吞吞掃視了在他眼中,宛如一頭深具危險性的白虎的玄玉一眼,而後,開心地更正,「我更慶幸的是,我不是你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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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一片沸騰。
益州大捷的消息,早已傳遍長安城街頭巷尾的每一處,這日,執金吾奉旨大開三面城門,恭迎返京軍伍陣列入城,率師凱歸的晉王爾岱與大將軍石寅,胯下所策之戰馬方踏入長安外郭城,所到之處家家戶戶推門開窗、賀迎歡叫聲不斷,莫不歡慶晉王榮返,在他二人身後整齊陳列的大軍,光明鎧甲在日光下閃爍生輝,束束白光揮城中映亮,有若新雪。
自建羽皇帝登基御極後,長安城,已很久未曾這般熱鬧了。
在向聖上呈上益州叛賊所書之降書,稟奏完益州之役詳情,與此役軍員的功過後,出了宮的爾岱,先行返回已有好陣子未歸的晉王府。
拒絕了登府祝賀的朝中王公大臣,稍事梳洗後的爾岱,此刻站在廳中,環視著大廳里堆積如山的賀禮。眾多賀禮中,有些,是眾朝目派私家奴僕、或親自送至府上,有些,是那些不太與他有交集的皇親們,在風聞了消息後趕送而來的。
信步繞過充塞了各式以紅紙包裹,或是以大喜之色漆染了的禮匣,來到了廳堂上的禮架前,爾岱的雙眼,—一劃過擺放在上頭的三項由其他皇子所贈的賀禮。
「這些禮,誰最先送到?」他彈彈指,冷漠地問向身後。
「回王爺,太子最先。」府里的管家躬身敬稟,「齊王玄玉與宣王鳳翔之禮,則是在王爺抵京時同時送達。」
爾岱听了後,只是冷眼瞧著架上三種式樣皆差不差的禮盒。
太子身為皇子之長、一國儲君,所贈之禮自是不寒酸;素來以儉約出名的鳳翔,雖說在賀禮上並未像在其他方面一樣寒傖,但看來也不過于隆重;至于玄玉所贈之禮,則是采中庸之道,規規矩矩,既給足了面子卻也不招搖。太子身在長安,佔盡風流,禮最先到,自是理所蘭然,而玄玉與鳳翔之禮,則是達得不早也不晚,在他兩腳再度踏上長安時即刻奉上,時辰撿得極為恰當。
這群太懂得做人,也太會作戲給朝中眾臣看的皇兄們可………
他再將目光緩緩流轉至禮架上,雙眼靜定在那空了一處的空格上,而後頗為反感地微擰起眉心。
「信王的禮呢?」
避家頻擦著一頭大汗,「回王爺,未到……」所有該到的禮皆到了,就屬信王德齡的禮遲遲未到,為此,他還特地差人在府外候著,就怕沒收到禮弄出什麼誤會來。
「信王自揚州返京了嗎?」暗自在心底記下一筆的爾岱,大抵也可以估算出德齡在得知他班師回朝後有何反應,現下,他就只等著看德齡返京後,臉上的表情是何等模樣。
「尚未返京。但信王已派人傳話,預計今晚可返抵長安。」
爾岱輕扯嘴角,「哼。」
眼見主子心情不佳,帶家忙不迭再問。
「王爺,今晚太子擺宴東宮,王爺去是不去?」今晚若是一去,少不了得與信王德齡踫頭,屆時……希望場面別弄得太僵才好。
然而爾岱卻揚眉而笑,「當然去。」就因德齡不得不予太子一個面子,因此他更是要去,若是錯過了此等挫挫德齡銳氣的機會,豈不可惜?
「是……」深知他們兄弟間不睦的管家,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只好在心中祈禱,今晚他們這些兄弟都會看在太子的份上別鬧出事來。
天色不久即暗,一盞盞明亮宮燈,將太子東宮映照得亮如白晝。
席間所傳來的陣陣絲竹之音、歌伶的軟噥縴音,久吾沙場的爾岱,怎麼也听不慣,而褪去了穿慣的戰袍換上了官服後,坐在席間的他也有些不自在。
舉杯再飲下一口太子特意命人尋來為他慶功的美酒,任甘馥濃冽的滋味在舌尖徘徊再三後,他抬起炯目,——掃視過席間眾皇兄們臉上的神情。
穩居席間首位的太子,儼然一副東道主的模樣,一擺出長兄的架子,對他招呼甚是周到,言語間,也順看著席間大臣們的話鋒,一並對他吹捧贊揚。坐在席間一隅,皇三兄鳳翔,雖是嘴邊帶笑,但眼神中卻一如以往藏著冷冽,臉笑心不笑,在席間不置一詞,只是時常舉杯與他對飲。
而治理河南府出盡鋒頭的皇二兄玄玉,則是面色和悅,神情間帶了點欣喜,側耳聆听著席間眾臣討論著他兵伐益州的功績,並不時頻頻頷首,微笑表示贊同。
至于最晚入席的德齡則是……
面無表情。
深感特來與宴真是值回票價的爾岱,不露聲色地舉杯掩飾著嘴邊隱隱泛著的嘲笑。德齡是可以禮不到,但人卻不能在今晚席中不到,長久以來與德齡相互爭鋒卻始終誰也佔不著誰的好處,然而今日他總算是能站在高處俯首低看德齡,這等滋味,他可是等了好多個年頭。
听石寅說,這些年來被父皇抬派至揚州任總管的德齡,除了討好地方大臣與那些前朝國戚外,總管住內所詁,不過就是發達地方商道,他最為人詬病的笙歌夜舞的陋習仍是未改,而他到了揚州所干的最有志氣的一件事,就是不要臉面地去搶皇二兄玄玉所開鑿出來的運河河權。
兄弟一場,德齡在月復里編排的,他或許無法全盤知曉,但他知道,甚會扮豬吃老虎、總是刻意讓人誤會的德齡,暗地里,定是瞞著眾人在揚州干了某些事,只是時候未到,故而德齡不願將它彰顯出來,以免他將會成了眾皇兄將要對付的靶子。
只是,德齡究竟是背著眾人在揚州留了哪一手?他到底是在揚州做了些什麼,才讓他在席間能顯現出不卑不亢的神態?他自恃的是什麼?
不著痕跡端看著爾岱與德齡之間無形的戰火,置身事外的鳳翔,若有所悟地挑挑眉,更進一杯酒後,再暗暗把眼神轉至將一切都看在眼下的太子身上。
笑意滿面的太子靈恩,將四位皇弟的心思估量過一陣後,放任德齡與爾岱之間的你來我往,不動聲色地警戒著盯住他的鳳翔,但他卻惟獨模不透,一整晚都靜坐在一旁的玄玉,究竟是在玩什麼把戲。
在席間熱絡至一個程度時,太子揚掌朝身後拍了拍,不旋踵,四個身著紅紗的女子在廳前魚貫而出,手執寶劍,在樂師奏越鼓聲與吹起笛音時,旋即舞起劍來,在交錯的杯光劍影間,位在席間始終都沒有出聲的玄玉,放眼看向席座間,卻忽然覺得,在場的四位皇兄弟們的驗孔,變得很模糊。
受了燭火的照射,自舞伶手中反射的劍光,燦白燦白的,有些刺目,玄玉微眯著眼瞧著,在一廳流瀉的音律間,他的耳邊所回響著的,卻不是廳前所奏的絲竹之聲,而是袁天印那夜兩目直盯著他,冷冷自口中所問出之話。
「狠得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