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坐在一旁的顧長空,頭一個看不過去他那目中無人的傲慢之狀,但坐在案內的玄玉只是朝他擺擺手。
「康大人。」重新在案內坐正後,玄玉交握著十指,再把問題指向在場另一個也該負責的人,「河南府鬧旱既已有三年,你身為洛陽太守,洛陽官倉歸你治下,你可有開官倉派糧救濟百姓?」
年過四十,儀態穩重持成的康定宴,先是慢條斯理地朝玄玉恭身一揖,而後徐徐緩緩地應道。
「回王爺,洛陽官倉里早已無一米一栗。」
「你說什麼?」面色微變的玄玉,交握的指掌忍不住收緊了些。
康定宴大方地仰首朝他一望,不介意再把話說一回,「洛陽官倉無糧。」
就在康定宴話一出口後,堂上其它官員,唇邊紛紛揚起笑意,而有恃無恐的康定宴,則是將腰桿挺得更直。坐在堂上將他們一舉一動都看在眼底的玄玉,馬上回想起那日要入城之時,城上軍衛所說的話,半晌,思索出個端倪的玄玉,總算是明白了眼前洛陽城的狀況。
般了半天,前頭那兩個答話的,不過是在洛陽城中看人眼色的,雖然程兆翼身為河南府之長,但在這座洛陽城真正為首的,卻是這個手握錢糧的洛陽太守康定宴。
他不急不徐地再問︰「洛陽官倉含嘉倉,糧窖數百座,儲糧可達數百萬石,按理,這足以讓洛陽百勝飽食十年有余,而你卻告訴我,官倉無糧?」
康定宴仍是一派從容,「事實如此,官倉的確無糧。」
「為何無糧?」
他又答道︰「回王爺,早在下官到任之前,含嘉倉里的官糧本就只剩百萬石,這些年來鬧旱,臨近各州各縣都向洛陽求援討糧,洛陽含嘉倉身為國家官倉,沒理由不給,因此幾年下來,含嘉倉內早已無糧。」
玄玉忍不住要問︰「那麼現下百姓們的吃食都打哪來的?」沒道理,既是鬧旱又倉中無糧,那他這個洛陽太守又是怎麼能夠讓洛陽城不出半個饑民?
「回王爺,那些都是由下官一手張羅的。」康定宴得意地向他使了個眼色,「下官自掏腰包買糧濟民已兩年有余。」
明白他眼神的玄玉,面色無改地接下他的暗槍。
哼,沒追究他官倉無糧之罪,他倒邀起功來了?
「即便眼下的米糧都是由你張羅的,那也只能救一時燃眉之急。」玄玉干脆順著他的話鋒打蛇隨棍上,「官倉無糧這事,你說,你打算怎麼辦?」
豈料康定宴卻是推得一干二淨,「王爺,你這話問反了,你是洛陽總管,權掌整座河南府,治權遠在河南郡令之上,而下官不過只是河南郡令之下的一名太守,下官以為,應當是下官問王爺一句,王爺你打算拿全河南府百姓怎辦才是!」
當下面色轉為鐵青的玄玉,兩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堂上推他入套的康定宴,而康定宴,則是好整以暇地模拈著自己所蓄的長須,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棒著堂簾,站在內堂將外頭听得一清二楚的袁天印,反應只是冷笑地揚了揚嘴角,而後走至內堂的案上振筆書了兩封短箋,將它們分別摺妥後,他又自候在一旁的堂旭手中取來兩只信鴿,分別在鴿腳的箋筒內裝上短箋。
推開窗欞分送兩只信鴿一東一西振翅遠逸後,將兩手扳在身後的袁天印,又再次踱回案內,自袖中取出一本小冊,提筆在上頭以紅墨勾點了幾個人名。
第四章
「這分明就是耍咱們!」一手抓著清單的顧長空,氣忿難平地兩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查出來了?」埋首在案內的玄玉,只抬首看了一眼,又繼續看著他手中的公務。
火大的顧長空,一把將調查來的清單攤在案面上。
這些天來,被玄玉派去調查完康定宴的身家後,顧長空就咬住康定宴旗下的房產一一清查,可結果卻在房產上頭無一所獲。但是被玄玉派去暗中調查已經空了的含嘉倉的親衛,卻在其中一座倉里的地窖中,找著了為數不少的官糧,而在那座官倉的外頭,不但沒有一名官兵守糧,反倒全是康定宴手下的奴僕。
「查出個什麼結果?」將公摺批到一個段落後,玄玉將手中的筆擱在筆案上。
彼長空將清單往前一推,「你瞧瞧,所剩下的官糧全都在他康定宴手里!」
「玄玉,現下百姓所吃的,不是康定宴籌錢買來的,百姓吃的都是官糧。」也已經看過清單的冉西亭,實在沒想到身為洛陽父母官的康定宴,竟然以這種手段來中飽私囊。
玄玉淡淡輕哼,「康定宴囤官糧賣予百姓?」意料之中的事。
「沒錯!」顧長空邊說邊移過案上的燈火,照亮了清單後要他也看看,「那老家伙他才沒掏他的腰包,他是拿著官糧去發他的國難財!」
這坐在一旁品酒的袁天印,毫不意外地輕搖著墨扇。
「拿朝廷的米糧賺他自個兒的銀子,的確是筆絕佳的無本買賣。」
彼長空不是滋味地看了落阱下石的袁天印一眼,而後又回過頭來對按兵不動的玄玉大喝。
「走,咱們找他討糧去!」豈有此理,東西就在他的手中他還睜眼說瞎話?就趁機去找他把帳算一算!
玄玉潑了他一盆冷水,「地頭是他的,人是他的,你憑什麼去討?」
「憑你是他的頂頭上司啊!」這還用問?
「那你也要看他有沒有把我看在眼里。」玄玉早就把康定宴能推托的說詞都想過一回了,「還有,那些米粒上頭,可有寫著官糧二字?他若硬要說那些糧是他自個兒的,你又能耐他如何?」
「難不成你要眼睜睜的看他變賣官糧發大財?」顧長空一口氣把眼下未出現的隱憂也抖出來,「雖然目前整個河南府尚未出現饑民,但總有天康定宴的糧會賣光,百姓也總會有拿不出銀子買糧的一日,不快些想想法子,到時該怎麼辦?難道你要等河南府出現饑民嗎?」
「依我看,不如……咱們將這事奏稟聖上吧。」想了很久,冉西亭還是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
「不成。」玄玉立即回絕。
「為什麼?」冉西亭錯愕地望著他。
「我是來為我父皇解決難題,而不是制造難題的。」一手撐著面頰的玄玉,邊思索邊以指輕敲著案面。
彼長空忍不住要為冉西亭幫腔,「但這情況你不向朝廷求援,你還能怎辦?」整座洛陽城里的官都擺明了要和他們過不去,他們這一伙人在這人單勢孤的,不向長安求援,難不成就這樣繼續被他們一路壓著打?
袁天印愉快的笑聲又從一旁傳來。
「官倉無糧,這只是個開頭,往後還有得瞧呢!」
彼長空忍不住再瞪他一眼,「咱們已經夠煩了,你就別再說風涼話了好嗎?」什麼解決問題的法子沒想到一樁,就只會在後頭扯後腿,他這王傅是當來干啥的?
「只要王爺一日有名無實,那麼就一日只是個佔了名份的空殼。」也不管顧長空的冷眼一陣又一陣,袁天印猶自顧自地說著,「眼前官倉無糧只是個小名目,我相信,日後,洛陽太守會拿更多名目跟咱們斗下去。」
「你……」很想去把他的嘴巴封上的顧長空,才挽起衣袖,立即就被捉住他腕間的玄玉厲目一瞪。
滿月復委屈的顧長安只好閤上嘴,識相地踱到冉西亭的身邊。
「與其治標,倒不如治本。」舉杯再飲了一口美酒後,袁天印漫不經心地說著。
玄玉听了,臉色微微一變,隨即自案內起身,走至袁天印所坐的花椅旁隔著小桌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