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師傅看,我該如何治本?」
「同為君下之臣,為鞏固其舊勢,為求上風,也為臉面,太守自然是對王爺百般刁難。」慢條斯理答來的袁天印,在為他分析完局勢後,緩緩引出一條明道,「袁某以為,王爺與其日日年年均與太守斗法布陣,倒不如先去拆了太守的後台。」
「拆他後台?」
「別忘了,洛陽雖不是他的,但人卻全是他的,站在他人屋檐下,自是得低頭。目前咱們若是想在他胡子上拔毛,別說是不可能了,他若是哼口氣,只怕王爺也得因人因勢因地而得退讓三分。」袁天印說完後懶懶揚眉朝玄玉一望,「既是如此,咱們何不散了他的人、佔了他的勢、再奪他的地?」
「怎麼散了他們的人?」不待玄玉開口,顧長空又沖過來頭一個搶過話,「全洛陽城哪個官哪個兵不是他們的?」談何容易?想想康定宴在洛陽城經營多少年才有今日的局面,散人、佔勢、奪地?說得真簡單!
覺得已經受夠顧長空的玄玉,先是抬手朝冉西亭示意後,冉西亭立即抄起擺放在桌上的經書朝顧長空的額際重重一敲,讓他捂著額蹲到一旁涼快去。
「師傅的意思是,我得捉住臣心?」已經捉住他話里意思大概的玄玉,邊推敲邊問。
「對。」袁天印將扇面一閤,將扇直指向他,「但在捉住臣心之前,必先捉住民心!」
玄玉重重一怔,直盯著那柄指著他眉心的墨扇,心中霎時風起雲涌。
「該怎麼做?」他低下頭來思索了半晌後,略帶懷疑地再問。
「古人雲︰‘道理之先在乎行教化,教化之先在乎足衣食。’誰為王道,誰便是主。」靠回椅內的袁天印,舉杯啜了口美酒後,淡淡地問︰「試問,王道在哪兒呢?」
「百姓心中。」玄玉想也不想地就回答。
「正是。」導入正題的袁天印,再接再厲地為他開悟,「王爺也知,百姓是盲從的,而道理,則都是人編的,今日誰勢大,誰就說話,百姓也自然低頭,不是誰的地位高誰就有理,而是誰站得穩,誰就勢穩有理。因此要教化百姓,就得看道理在誰身上,而道理呢,就出在看誰讓百姓能吃飽穿暖。」
聆著那字字句句,感覺它們仿佛都敲進心坎里的玄玉,原是有些懵懵未清,尚不能理出個頭緒的腦海里,似颳來了陣涼風,將他心底密布的濃雲盡皆散去,雙眼煥然一亮的他,若有所悟地望著棋高一著的袁天印。
「正所謂衣食父母,誰要能讓百姓吃飽,誰就是百姓心中的父母。」見他似乎有些開竅了,袁天印又再繼犢,「只要捉住了民心,接下來要捉住臣心,那就容易了。」
「但太守不肯開倉。」就算他要借花獻佛,那也得有來路呀,只要康定宴死咬著糧不放,他打哪來的本錢去對百姓下工夫?
袁天印不以為然地挑挑眉,「天下之大,莫非皇土。王爺要拿自家的東西,還需過問個外人?」
「你說什麼?」安靜了好一會的顧長空,錯愕的聲調猛然蓋過其它人的問話。
袁天印笑搖著墨扇,「楚郡王,官倉里的東西,為誰所有?」
「河南府洛陽。」被點到名的顧長空,滿臉古怪地應著。
「那洛陽為何人所有?天下,又是誰的?」又拐著彎再問的袁天印,邊說邊側過頭來觀察玄玉臉上的反應。
「自然是聖上。」不知為何要答這些的顧長空,愈想,愈覺得這些話里有圈套。
「這麼說來,那……」袁天印刻意打長了音調,兩眼滴溜溜地打量著他們,「倉里的東西,就不是太守的?」
彼長空緊攢著眉心,「當然不是,那是……」這個家伙,還真的在話里下圈套,他該不會是想叫玄玉……
「我家的。」未待他說完,已經矛塞頓開的玄玉氣定神閑地一笑。
見玄玉已然開悟了,袁天印深感滿意地點點頭。
「慢著,你的意思不會是……」慢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話義的顧長空,一手捂著額,愈想愈覺得不對勁,「明的不成,咱們就來暗的?」這是什麼王傅呀?居然專教玄玉做這等偷拐搶騙的事。
袁天印聳聳兩肩,「那日在堂上,你與王爺都听太守說了,含嘉倉中無糧。既是倉中無糧,那麼無論咱們做了什麼,自然也未曾自倉中拿走過一米一栗,本來無一物,又何處惹塵埃?」康定宴既然要把話說得那麼絕,一點退路也不留,那可就別怪他們讓康定宴求仁得仁,就順了康定宴的心意去搬光他的米糧!
低低的笑意忽地在廳中傳揚開來,人人轉首看向笑意的來源,只見笑開的玄玉,微抖著兩肩,一掃先前的沮喪和郁悶,臉上一派歡欣。
彼長空頭皮發麻地看著他的反應。
「玄玉?」不會吧?怎麼這小子臉上詭譎的笑意,跟那個袁天印的陰險得半斤八兩?
待臉上笑意稍微散去後,已經找出法子解決困境的玄玉,輕聲朝旁一喚。
「二叔。」
「嗯?」冉西亭一臉狐疑地走上前。
他想了想就下決定,「我要擺宴,勞你替我張羅一下。」
冉西亭呆愣當場,「擺宴?」人家才集體給他一記下馬威而已,他還要把他們再找來一回?
「新官上任嘛,自然得應酬一下,總不好失了禮數。」玄玉慢條斯理地搓著兩掌,臉上神情倏地變冷,「明晚叫洛陽城里所有官員都到我府里來,誰若不來,就押過來,誰若推病,就派頂轎子去將他扛來。」
「洛陽城里所有當官的你都要請?」冉西亭沒想到他宴客的名單這麼長。
他話中有話地交待,「對,只要是有官職在身的,一個也別漏了。」
冉西亭有些為難地皺眉,「他們肯來嗎?」擺個宴去討好那票人是沒問題啦,可那廂願不願賞他個面子……這就很難說了。
他冷目一瞪,「就算是派兵也要把他們押過來!」
「我知道了……」有些被嚇著的冉西亭,抖了抖身子,忙不迭地轉身出去準備辦妥這件事。
彼長空默然地看著翻臉像翻書的玄玉,在下一刻,又笑吟吟地轉首向袁天印說起他這個外人完全听不懂的啞謎。
「不知師傅明晚是否有事要離府?」玄玉朗眉一挑,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袁天印這號幫忙能手。
沒想到他腦筋動這麼快的袁天印,意外地怔了半晌後,含笑地向他頷首。
「正巧要出門一趟。」
「你要上哪?」還搞不清楚狀況的顧長空,不解地看著站起身來伸著懶腰的袁天印。
袁天印將兩眼往他一瞥,「楚郡王,太守手里的米糧還剩多少?」
一頭霧水的顧長空,忙著去把那張擱在桌上的清單拿過來研究,「所剩不多了。三年下來,那老家伙能把幾百萬石米糧賣得只剩七千石,看樣子,他買賣做得挺大的。」
「嗯……」袁天印一手撫著下頷。
「需要我派人隨師傅同行嗎?」替袁天印拿來外麾的玄玉,邊替他搭上邊問。
袁天印有把握地咧出一笑,「這倒不必。」
「那麼……」玄玉感謝地朝他一揖,「還望師傅能在後天天明之前回府。」
「袁某,盡快。」給了他一個回覆之後,也忙著去辦事的袁天印,立即走向廳門。
「長空。」在他走後,玄玉又朝顧長空勾勾指吩咐,「你現在就出城去。」
「去哪?」
玄玉想了想,「回長安待著。」
「只我一個人回去?」模不清他葫蘆里在賣什麼藥的顧長空,邊搔著發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