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白光初綻那刻,寢宮內的橘紅燭火也熄了,葉鞠將門打開了些隙縫,嚴闕便沖進了室內。
「我先走了,有事再叫我。」葉鞠拎著藥箱關上房門離去。
「她怎麼樣?」嚴闕焦急地問道。
「沒什麼事,一點皮肉傷罷了。」蘭蘭收拾著如曦換下來的血衣,神色平靜。
「流那麼多血會沒事?」嚴闕不信。
「不全是她的,也有可能是旁人所濺。葉鞠看過她的傷,長兩寸深半寸,而且剛好劃在她肉最多的腰際,雖然流了些血,但還沒到閻王要收人的情況。更何況死人交到葉鞠手上,葉鞠都有本事把他給救活。如今包扎好、血也止了,我看她休息個三五七天,多吃些東西補一補,過陣子應該就沒啥大礙。你啊,混亂中也沒看清楚就又喊又叫的,昨晚差點兒被你嚇死。」
「但你與那名御醫一夜沒出來,如曦若真的沒事,你們怎可能整個晚上守著她?」嚴闕凝視著如曦蒼白無血色的臉龐,心就是不安,無法平靜。
「哦?!」蘭蘭收拾好雜亂的寢宮,倒杯茶潤了潤喉。「我們倆在談天。」
「談天?」嚴闕無法置信。
「不跟你說了。」蘭蘭放下杯子,拿起如曦的血衣往外走去。「看你這個樣子也不好處理接下來的事情,你就留在這里陪她吧!我得先去和永掖侯談談他那個弟弟惹出的禍,想想該怎麼處置那不知死活的家伙,接著弄妥堆積如山的秦折,然後再趕回來洗衣服。唉,忙死了,我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清閑啊?」
蘭蘭邊走邊說,聲音漸行漸遠,仍碎碎念著。「明明才十八歲,卻被折騰得看起來像二十八。能者多勞……我都快操勞而死了我……」
接著她又開始安慰起自己來。「唉……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嚴闕由外頭轉了一圈回來,見到如曦時,她是笑著的。
他覺得她笑起來十分好看,就像晨間微風,就像燦然曙光。從最初的第一眼直到現在,她都沒變過。
「我以為你走了。」如曦由床上坐起身,醒來好一會兒的她,方才沒見到嚴闕在身邊,還茫然了會兒。
「傷口疼嗎?」嚴闕問道。
「不疼了。」如曦有些靦腆。這點小傷卻令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有些無地自容。「不過我那時候還以為我會死呢,真是太可怕了。」
「現在沒事了。」嚴闕坐在床沿,凝視如曦美麗的臉龐。
接著,兩人之間緩緩地靜了下來。如曦的笑依然掛著,但目光低垂,她深知這回醒來,便已無法再回復從前的關系。
「蘭蘭呢?」她輕聲問。
「永掖侯那處。」他的聲音也放低放素。
「你帶我回來的?」想不出什麼來說,如曦空空如也的腦袋拚命轉著,但氣氛始終凝重異常。
「嗯!」嚴闕點頭。
「我的事,你全曉得了?」她發現自己從醒來開始,就不斷地在講廢話。
「嗯!」
「我不是有意瞞你,不過這等事,向來是不知道的比較好。」
嚴闕靜了一會兒。「如果,我永遠都沒發覺你真實身分,那我們……」頓了頓,嚴闕才道︰「不……始終還是不可能的。」
他明白有些事情得適可而止,否則有朝一日弄出的,可不只康王之投誰生誰死那麼簡單,到時動搖的恐怕會是國家基石。不只他,甚至連如曦都因此會成為千古罪人。
他不能讓她留有惡名。
如曦一直以來都想當個富國昌民的好皇帝,他不能毀棄她這份努力。
「長樂坊這段日子,你過得開心嗎?」如曦問道。
嚴闕點頭。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過短短數月,但是這些日子實在是很愉快。」如曦雖想強顏歡笑,但淚水已經忍不住掉落被褥之上。「雖然,我們大多數時刻都是在床上度過的……」
她當初原本只是想稍稍體驗所謂的愛情滋味,時間一到便與嚴闕分開。
但原來這種東西是種蠱,剛開始可以作威作福,要什麼有什麼,但若有天要拋棄了,就必須忍受生不如死的痛苦。
這是開始便知道會有的結局,她當天子的一天,身系國家百姓天下重擔,所以不能有任何差錯。如同度止厄能拿她牽制嚴闕一樣,他們若還是這樣私下往來,哪天說不定也會有人拿嚴闕來動搖她。
天下社稷啊,是個沉重的負擔!若她是名副其實的男子,那也不至于礙于身分真相,而要鎮日提心吊膽躲躲藏藏,更不會因為害怕身分被拆穿,而要與嚴闕保持距離。
她已經下定決心,何況都已十八了,事要知輕重。她沒忘記過母後的殷殷叮嚀,也沒忘過蘭蘭這幾年多辛苦,有些事,該舍的就要舍得,嚴闕想必也明白這點。
不發一語,嚴闕吻上她的唇。與以往的溫柔或狂暴不同,今日留在她唇際的,只有濃郁得無法褪去的遺憾。
幽遠流長的一個吻,輕緩得要令如曦心碎。
淚落下時,她帶著淺笑。
她沒忘記嚴闕說過的那句話,漾著笑的她,是最美的。
她要將最美的樣子,留給他。
幾日之後,早朝大殿上鐘鼓齊鳴,文武百官列于天子之下伏首跪拜,當朝帝皇身居白紗簾幔後俯瞰這幕莊嚴肅穆景象,俯瞰著她的家國。
「帶——罪臣度止厄——」殿前執事官高唱道。
御前侍衛將穿著囚服、頭發散亂、手銬腳鐐加身,而且還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度止厄押上朝堂。
度止厄雙膝未及著地便直喊冤。「皇上,求皇上作主,微臣一向秉公守法不曾胡來,今日慘遭小人陷害被迫入獄。目是無辜的啊,皇上!」
如曦癱在殿堂高處的龍椅上嘆了口氣,這種人居然還敢辯稱自己無辜,真是臉皮有夠厚,盡喪了禮義廉恥。
「皇上,注意您的坐姿!」嚴闕恢復昔日神情冷漠淡然的模樣,開口閉口都是要她的行為舉止合宜妥當。
癱著可是因為她腰傷未愈,怕壓到傷口啊!
但她沒有出言爭辯,如曦還是緩緩挪正了些。
「宣——度止厄罪狀——」
度止慟手拿卷宗,向前一步念道︰「罪臣度止厄為其私利殘害同袍,糾結黨羽企圖謀反,以上罪證確鑿,緩刑部定識,判秋後處決。」
如曦又嘆了口氣。看來看去,原來度家的大兒子才是真正了不起,「肚子痛」不僅為人正直,性子更是嫉惡如仇,在發現自己的弟弟作奸犯科屢勸不听後,干脆為刑部收集罪證大義滅親,以免其弟危害人間。
所以說她的臣子們真是嚇死人的要不得,一個比一個厲害。
「度止厄,朕再給你個機會,臨死之前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所有事都有人處理好了,如曦例行性地問了問。
「臣是無辜的,絕對有人栽贓嫁禍。」度止厄拉扯著身上枷鎖,失去了那日康王府內的雍容氣度,拚命地吶喊狂嘯著。
「把他拖下去吧,看了就傷心。」冥頑不靈的家伙,是不會悔改的。
「百官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皇上,臣是無辜的!」度止厄仍不死心地掙扎,不肯讓殿前侍衛帶走。
如曦見百官無人上奏,于是站起身來準備走人。
唉,她的腰雖然只是被輕輕劃了一刀,但流的血實在有夠多,她這會兒才稍稍起身,天地就一片漆黑,眼前直冒金星,頭暈目眩站不穩腳。
這個度止厄真該被碎尸萬段,她家只剩她這滴血脈而已,出了事就找不到人來生了。真是的!
嚴闕一雙眼只凝視著如曦,他將所有心力都放在如曦身上。見她晃了一下,本有股沖動想上前扶住她,但腳才挪移半步,卻又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