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沒有那個能耐,過幾天就知道了。」蘭蘭不以為意。
第六章
如曦是她的小名,除了蘭蘭和她死去的母後外,只有嚴闕知道。
蘭蘭曾說過,她像晨曦,是清晨日出的第一道光,她的出現照亮了整個世間,是受萬民期待而景仰的新皇。
不過已逝的母後從來沒喊過她這個名字,向來只叫她皇兒,偶爾摻雜幾句「皇上」。她自小就被當成男孩子養大,沒人告訴她,她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孩子。
直到八歲那年,長得像天仙似的蘭蘭入了宮,她驚為天人,成天追著蘭蘭跑,說要娶蘭蘭當老婆。結果母後沒法子,才告訴了她原是女孩兒這件事。
她忘了自己當初得知真實性別時的反應是如何,唯一記憶深刻的是,那時因為娶不到蘭蘭,還自怨自艾了好一陣子。
母後去世前那幾年得了種怪病,老是以為自己真生了一個兒子,而不是女兒。臨走前淚眼婆娑地握住她的手,叫她挑老婆要挑大又圓的,那種比較會生。
還說讓她別重蹈父皇覆轍,一定得趁年輕多做努力,開枝散葉,最好生個四、五十個。
一旁大臣哭得淅瀝嘩啦,承諾會替她找好賢淑女子擴充王宮六院,她也點了點頭,好讓母後能安心的走。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她自然曉得這件事的嚴重性,但就算她真的同女人成親,也蹦不出一個子來啊!
望著眼前案桌上擺滿的卷軸,簾幔內的如曦捂著頭,開始申吟。
三名大臣手捧白綾伏跪于地,無為閣內氣氛凝重。
當今丞相嚴闕被拉來當說客,但從頭到尾緘默不語。
「今日皇上若不在這些丹青中選出妃子,臣等唯有以死相諫。」
「沒這麼嚴重吧!」她搔搔頭不知該如何是好,坐在梁上吃點心的蘭蘭,則是一副事不干己的樣子。
看了看蘭蘭,望了望嚴闕,她曉得蘭蘭還在為她不肯離開嚴闕的事情生氣。
三名大臣突然站起身來,踏上椅子,將白綾丟過橫梁,探好距離打個死結,二話不說把頭給套進去。
「等……等等……你們這是干麼?」如曦緊張地喊道。
「臣等愧對先帝,唯有一死謝罪。但請皇上在臣等死後,以布覆蓋于臣等的臉上,因為罪臣落下九泉,實在無顏面見先帝啊!」說著說著,三位老人家又哽咽地哭了起來。
「國事繁忙,又正值多事之秋,我就算立了妃,也沒空理會她們啊!」說實在的,她也不想誤了人家姑娘。宮門似海,一入就再也出不去,如果真听話迎妃,那才是罪過。
「皇上毋須多說,其實這些年來皇上總是推卻立妃之事,臣等絕非點不通的石頭,自然知曉皇上並不喜好。臣可另立男院替皇上廣納男寵,但請皇上同意立妃一事,只求生下子嗣繼位,為一脈單傳的皇室留下血脈。」
梁上的蘭蘭听到這兒忍不住把口中的糕點給噴了出來,掉到了如曦頭上。她在長梁上翻來覆去,掩著嘴不讓聲音發出,但笑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你們以為我有斷袖之癖?」是啦,她是喜歡上了一個男人,但饑渴的程度有這麼明顯嗎?居然被底下的臣子給看出來了。
「臣不敢。」這年頭養臠童男寵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還是有些衛道人士頗為不齒。
她又忍不住瞧了一眼嚴闕,哪料,嚴闕居然也在笑。
看他那副輕松愜意的模樣,想必自己手頭上的事已經弄得差不多了,否則哪有空陪這些臣子來給她說媒呢?
「是不是只要朕立妃,你們就不會再尋死尋活了?」拗不過這些老人家,如曦無法可想,于是抬頭望了望她的好表妹。
蘭蘭有種不好的感覺。
「當然當然。」見事情有了轉機,套上白綾的三名大臣馬上將頭縮了回來。
「朕一直不願立妃的原因,其實是早在多年以前,朕就已有了意中人。朕絕不是諸位愛卿所想的好男色之徒,只是因為朕決定這一生只寵她一人,再不變心,所以才不斷推拒諸位大臣的美意。」如曦朝蘭蘭笑了笑。犧牲一個,總比犧牲全部人來得值得。
蘭蘭張大了嘴。
「哪家的姑娘?」大臣急切詢問。
「她是朕最親近的人,總是替朕分憂解惑。」如曦伸出手,示意蘭蘭下來見人。
蘭蘭翻了翻白眼,怎麼也沒想到如曦居然會出這一招,她突然發覺其實如曦也挺有腦子的,只是她的聰明才智,從來沒用在對的地方。
衣袂飄動,蘭蘭悄然落地。
如曦執起她的手,推了她一把,讓蘭蘭走出簾幔之外,面見諸位大臣。
「這是朕的表妹司徒蘭,也是朕今生的唯一。」如曦滿意地點點頭,今日自己在朝臣面前的表現與應對,實在是太出色了。
大臣們露出驚嘆的神情,紛紛為蘭蘭沉魚落雁的天人之姿所懾服。
「回來吧,蘭蘭。」讓大臣見蘭蘭是如曦從以前就想好的計謀,這樣一來,底下的人知道她有了對象,就不會拚死拚活地逼她成親了。
蘭蘭又再翻了一次白眼,這個天殺的如曦!
「咱們回宮吧!」如曦對蘭蘭笑著,挽起衣袖將手背在身後,轉過身便要由後面通道離開無為閣。
門外一陣風掃過庭階吹起沙塵旋卷,掀起了重重簾幔翻飛飄動,房內懸掛著的白紗也因風飛揚。
一直靜默不語的嚴闕,此時目光忽然轉為深沉。
簾幔之內,他見著了他的帝王縴弱的身影,好像輕輕一推便能將其推倒在地般;「他」的聲音柔和優美得叫人熟悉,伴著腕中一只玉環所發出的美妙旋律,猶若蕩人心志的靡靡之音。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東西,普天之下再也沒有第二只。
初見玲瓏玉環,如曦曾親口對嚴闕如此說過,而今這只玉環出現在當朝天子手腕之上,相同的音律、相同的背影,嚴闕如同遭到雷擊,當場震得他站不穩腳。
「不……」嚴闕無法相信清靈純美的如曦與他的天子,竟是同一人!
玲瓏玉環是不爭的事實。
相似的說話方式是不爭的事實。
如出一轍的瑰美倩影,更是難以辯駁的不爭事實。
他靜謐清朗的眸底不再有光,梁不到底的黑暗籠罩盤踞了他的眼。
那名喚司徒蘭的女子忽而轉過螓首,冰冷的眸子凝視住他。
無為閣冷淒的風中,修為極高的武術造詣讓蘭蘭听見了嚴闕深深壓抑的一聲低鳴。她慧黠的眸看清了嚴闕默若磐石下強烈起伏的震蕩,那是最濃最濃的愁緒,無法發出的悲鳴。
嚴闕雙足定于當場,手握成拳,目光深沉。
他克制住自己不追上近在咫尺的小皇帝,克制自己不把那身影板過來,看看追隨了多年的少年是何長相。
他知道不行,他不行。他名為嚴闕,身任當朝丞相,若如此行事,踏錯一步,天朝百年基業恐怕一夕之間就要傾毀,繼而犯下無可彌補的滔天之過。
「蘭蘭,你在干麼?怎麼還不走?」如曦喚了蘭蘭一聲。
蘭蘭面無表情地將目光別離嚴闕,收起食指間夾藏的「暗器」。原本,她以為嚴闕會沖動行事,所以準備在嚴闕失控前以暗器偷襲,點住他周身穴道,讓他無法開口也無法動彈,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嚴闕卻忍住了。
蘭蘭轉身離去。這嚴闕倒還懂得權衡利害,沒當場發作出來。
事情並沒有照如曦想像的圓滿落幕。
繼蘭蘭之後,大臣們陸陸續續又迎了幾名閨女入宮。雖然是皇帝,不過她還是無權反對,因為那些大臣終日將三尺白綾帶在身上,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馬上拿起來套住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