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君,雨桐可以死,相公可以死,可若要其他人陪葬,就太不值了。太君放心,雨桐今生今世都是葛家的人,決計不會給葛家丟臉難堪。」
「宮廷不是你想像中那麼簡單,進去了,生死還能由得你嗎?去這一趟又能如何?」太君蹙起灰白的眉峰,斷然拒絕。這傻丫頭未免想得太簡單了。
「進宮一趟,能教皇上死心,能救葛家無辜的人命,還能求仁得仁。」莫雨桐叩首道。語調平靜,決心卻更加堅定。「禍端是雨桐種下的,若連累了其他人,雨桐死也不能安心,求太君成全。」
看著磕著頭的莫雨桐,他們不知道她究竟作何打算,卻知道她這一去就不存回來的希望了。
太君丟下柺杖,抓著她的雙臂嘶聲道︰「我不能答應。翊兒會怪我這老祖母的!」
「太君,您若不成全我,雨桐只好割下鼻子、耳朵,請您送進宮中了。」若太君不成全她,她也只剩這一個仿效古代貞婦的法子了。
祖孫兩人臉色一變,知道這縴弱的美女說得雖平淡,卻絕對說到做到。若真讓莫雨桐自殘五官教葛翊知道了……結果如何,他們全都不敢想下去。無論莫雨桐的方法是什麼,總比現在這一個要好得多了,不是嗎?
「要我答應可以,只要你能清白地全身而退,我就帶你去。」太君拋出絕無可能辦到的難題,好讓她打消主意。
不料,莫雨桐卻淡淡一笑,點頭道︰「太君所言正是雨桐心中打算,自無疑問。」
祖孫倆都愣住了,心中自然不信。可看著莫雨桐信誓旦旦的模樣,他們不依了她又能如何?無論如何,他們只能相信。否則,太君只好帶著她的鼻子、耳朵進宮面聖了。
轎子隨著轎夫的步伐輕晃著前行,莫雨桐坐在轎中,看不見市街、看不見人群,更看不見未來。
然而,心盤上葛翊的臉龐卻更加清晰。他的眼神、他難得的笑容,成親後的點點滴滴,漸次地流過她心田。她多麼想再見他一面,讓他知道她對他的感情有多麼深摯。一想到他人在獄中受著苦,絞痛的心再也無法平靜。
低頭望著手中的白瓷小瓶,迷離的思緒想著古老的箴言——自古紅顏多薄命、紅顏是禍水……她知道,今後只要她在葛翊身旁一天,就會給她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沈貴慶是如此,今日的昏君更是如此。美貌是她的,那麼,她也有權選擇結束它,不是嗎?
她拿高瓷瓶。如果薄命是她無法改變的宿命,那麼她除了接受之外,亦別無他法了。她相信數十年來,絕不會有任何一個女子自己喝下這「紅顏老」,而未來……也不可能再有了。
「相公……」她輕喚,最後一次想他,這是她選擇結束自己的方式,也是選擇愛他的方式。
她閉上眼楮,一顆晶瑩的淚珠悄悄滾落至她的衣襟,執瓶的手輕顫著,卻堅定……
陰暗大牢內,四處彌漫著絕望的氣味。愈往內走,愈是悶滯著詭異的靜謐。忽然,空氣中飄來細微的酒肉香氣,與死亡的味道極端格格不入。
「听說死囚的最後一餐總會吃得特別豐盛。」幽魅寒淡的語調從好酒好菜的源頭飄送而出,回蕩在大牢走道。輕松冷靜的態度,叫人打心眼里佩服起他的視死如歸。
「雖然不會是你的最後一餐,但你還是多吃點。」另一個平靜的聲音淡笑道。
牢房內,葛翊盤坐于地,神態仿佛正面對著湖光山色在品酒吟詩般,絲毫不像是坐困愁城的囚犯,而身為大牢內的訪客,冉誠沒有一絲傷心難過,就似在「誠意莊」宴會般。
梆翊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傷痕,仿佛是來此作客的。「你策動了多少大臣去煩太皇太後?」他淡淡問。皇帝耽于玩樂,能見到他面的官員少之又少,根本不用問。
他在東廠能獲此特殊待遇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東廠內多的是拿「誠意莊」手短的鷹犬。至于朝臣方面,清廉的官遣人去游說;貪利的官送點銀子,冉誠平日早把關系打點得妥妥當當。「誠意莊」用誠意和銀子交的朋友不算少。
「沒五十也有三十吧!明天再換一批,我瞧太皇太後要幾天才想得通。不過皇帝的野心不消,你總是日日如芒刺在背,保護嬌妻可愈來愈不容易了。」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誠意莊」羽翼已豐,就算有人懷疑葛翊和「誠意莊」的關系,也由得它去了。
酒足飯飽,葛翊伸了個懶腰。「你該不會是在鼓勵我向那個昏君宣戰吧?我記得有人的行事風格可不是這樣的,一文錢能買到的東西,絕對不用兩文錢去買,不是嗎?」
「皇帝畢竟是你的親戚,我怕他逼得你太緊,你連句警告他不說就去刺殺了他,如此不免少了點誠意。無論是誰,總該有個反省的機會,你說是不?」冉誠淡淡笑道。
當今皇帝喜歡四處游樂,不肯乖乖待在紫禁城受大內高手保護,被刺殺的機會自然大增。這昏君雖然不好,但改朝換代總得有幾年的混亂,冉誠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
「等我出去,就帶娘子四處游山玩水去。過個幾年,他要是還未因縱欲過度而駕崩,只怕也早忘了這回事了。」葛翊還沒想過要殺君,雖然這對天下百姓末始不是個好主意。
「可你也別把皇帝的實力看得太弱了,若大意失荊州,莫雨桐絕活不下去。」冉誠嚴肅地警告。
梆翊陰沉著臉,心中自也明白。他早已暗暗盤算過各種方法了,左思右想,這都是個棘手的問題。除非這昏君死,不然他和莫雨桐很難有好日子過。
沉默了一會兒,冉誠突然說道︰「趁你這次出游,順道去瞧瞧各處分莊運作如何。」
梆翊薄唇微撇。「你還真懂得「人盡其用」。」
這話既嘲諷又恭維,冉誠微笑受了。
腳步聲驟然奔近,一名東廠中人在牢房外停下,嚴肅地低聲道︰「冉爺、葛爺,不好了!梆夫人與太君乘著轎子往紫禁城去了。」
梆翊臉色驟變。她明明說會在家里等他回去的。為何要身犯險地?!太君怎也由著她胡鬧?他站起身,二話不說拉開了牢門,拔足奔了出去。
冉誠隨後離開,臨走前拋下一句話——
「該受傷的互相砍一砍,醫藥費「誠意莊」不會少了你們的。」要犯逃跑,看守之人想擺月兌干系,唯一的辦法就是受傷。
太皇太後老皺的臉上因頭疼而顯得蒼白嚴肅。皇帝不理朝政,朝廷重臣全都到她那兒勸誡,直陳葛家一門忠烈,必是受小人誣陷。力保葛翊之余,也力勸皇上不可恣意妄為。當初莫雨桐嫁給葛翊,乃由皇上指婚,君無戲言,怎可不保這段天賜良緣,反去破壞?!
梆翔為人正直,在朝中廣結善緣,有交情的為葛翊說話也不奇怪。問題是,平日與葛翔沒什麼瓜葛的大臣,竟也紛紛力諫,不免使人感覺此事已天怒人怨,令皇室蒙羞了。
瞥眼看著興奮得幾乎坐不住的皇上,她深深嘆了口氣。一听說妹妹和她那國色天香的孫媳婦要進宮晉見,他便放下一切玩樂趕了過來。若皇上對于國政有百分之一的用心,不知該有多好。
經太監通報,太君與莫雨桐緩緩步入,在天下最尊貴的兩人身前拜倒。「賤妾拜見皇上萬歲、太皇太後千歲千千歲。」
「平身。」太皇太後沉聲道,細細打量眼前垂首恭謹的縴細美人。「抬起頭來,讓哀家好生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