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的,白家對鐘瑞所下的決定均安靜地接受。
鐘瑞雙膝雙手全跪伏在地上,不肯起來。
「瑞兒,你不用這樣。」白家主人——白驛南,偕同其事鐘綺居其主座,兩老臉色十分安祥。
「傻孩子,你怕什麼呢?」鐘綺溫柔地扶起她,撫平她微亂的鬢發。「小心你的身體,要做母親的人得格外保重自己。」
詫然的綠眼對上她溫寧喜悅的黑眸。
「娘,你難道不怪孩兒……」試問有哪門望族竟會容忍這等——「噓,什麼都別說。」鐘綺搖首,以食指輕輕按上女兒的唇瓣。「我和你爹會支持你任何決定,你高興就好。」
「爹!」鐘瑞大大動容。
「你願意讓生下來的孩子姓白嗎?」白驛南口氣廉求懇切,完全沒有她所預料的勃然大怒。白父知道他在許諾下什麼嗎?只要她一點頭,她月復中的胎兒便等于正式成為白家的一分子,沒人能說得一句閑話。
鐘瑞忽地不信任起眼前的好運。
「你們答應?你們為什麼沒有逼我去打掉孩子?你們怎麼——會容忍我加給你們的恥辱?」「啪!」動手打她的不是別人,正是撫養她多年的鐘綺。她氣得臉色鐵青、素手發抖。
「什麼你們我們,你是我白驛南的女兒,撫養自己女兒的孩子,自己的外孫有什麼不對的?」白驛南也氣了,罕見地疾言厲色。「你把我這個做父親的當外人嗎?什麼恥辱?如果你不要這個孩子,我要,你只管生下來。我養。」
其他小輩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任老人家發飆。
「瑞兒,你可知爹一直在等你把‘倫哈卡貝’視為真正的‘家’嗎?你冷漠、孤傲、爹都不介意,爹知道你性子,知道你並非有意排斥別人對你的友善,但一個做爹的想寵他的女兒、愛他的女兒有何不對?你為何不肯接受爹?爹只想為你盡一分心力。」白,驛南道。「一家人就是要好好地生活在一塊兒,你怎能如此丟棄下咱們?」
居克及克里夫兄弟在旁听得都傻了眼。這位白驛南——怎麼說比較好呢?應該說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吧!兩人原本還打算,白家倘若真容不下鐘瑞,就帶她離開「倫哈卡貝」到哈爾濱安身。他們雖然常年游走在疆界搏命,但手邊也有些積蓄,在哈爾濱的黃金地段購了屋、置了產。
如今看情形是不用擔心了,就怕他們真要帶走鐘瑞,白驛南還會跳腳找他們拼命哩。「瑞,你怎麼決定?」克里夫看著她。
「你可不能帶走我女兒。」鐘綺風韻猶存的臉上盡是理直氣壯。「她可要好好補身進膳,把我小孫子好好養壯,可不能跟你們去餐風露宿。」
「餐風露宿?」尼克發現自己真是愈來愈佩服中國人,他們好像什麼成語都發明得出來。「吃空氣?睡在露水上面?」
「嗄?」其他人一愣,接著轟天的笑聲震遍整個大廳,一掃先前慘淡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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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衣服的腰身又緊啦。」劉清姝比量著鐘瑞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的圓大肚子。「我得拿去改改、放松尺寸;你現在身上好年還合不合身?
鐘瑞慢慢地轉守身。「我想還可以。」
懷孕堂堂邁人第五個月,鐘瑞一個子成熟了許多。她一改以往輕快的步伐,現在一步一步踏得十分沉穩,以防震動了胎氣。而且除了暈嘔,她轉個步、伸個腰、抬個手、舉個臂都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先一步想到「他」的存在。
鐘綺每一天都熬了一大堆補藥,逼著她全盤接收,嚇得鐘瑞現在很「不識好歹」,「聞補色變」,「望風而逃」,經常是前面一個逃,後面一個追。
像現在就是。
「娘啊,我現在正忙。」走廊上響起拉鋸戰的足音。然後眾人無論手頭上工作再忙,一顆顆看戲的腦袋全都好奇地張望出來,靜候好戲上演。
沒一會兒,氣急敗壞的娘親揪著無可奈何的女兒耳朵,回來了。
「忙,忙、忙!做娘的不先顧好小孩還談什麼?不許去,有什麼事兒是不能請別人代勞的?」鐘綺擺明是不吃這一套。「要忙什麼也得先把我乖孫的肚子填滿再說。」
「娘——」
「啊,香茹雞湯就要涼了,快快。」鐘綺先聲奪人地催促,鐘瑞不經意地往旁眼色。
鐘瑞倒覺得每個人都把她保護得太過分啦。
她下樓梯,會有人忙不迭來扶她,告訴她上下樓要小心。她端盆水,會有人急著從她手中拿過,告訴她一篇孕婦不能手持重物的大道理。就像連現在,她又飽又無聊地不想吃東西——噓,這可絕不行大聲嚷嚷,否則被喊過來的娘親會嘮叨著要她非把食物吃完不可。
「紅雁看到,噫——瑞姐姐又不吃東西了。」
天啊,連打算把食物「喂」魚的小動作都被人一舉一動地監視——她泄氣地白了一蹦一跳的紅雁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停下傾倒的動作。
「你看錯了,紅雁。」欺騙小孩真是情非得已。
「我只是出來散散步。」她其實極端羨慕紅雁開朗純真的性子。自她七歲後,就已喪失的那份童心。
「紅雁知道瑞姐姐肚子里也有一個女圭女圭哦。」紅雁是靜不下來,走個路也三步並兩步、十步中跳七步。「就像大嫂以前把小方方裝在肚子中,才可以生出來。」
鐘瑞差點嗆出口腔中的雞湯。「呃?對對對。」見到小妹那種期許又贊賞的眼光,她只能連連頷首稱是。
紅雁突然不說話了,突來的安靜令鐘瑞納悶——「紅雁也要。」
「紅雁也要。」?紅雁究竟在說什麼跟什麼。
「紅雁也想生女圭女圭。」紅雁悶悶不樂地表示。
「那您該告訴奇哲。」鐘瑞罕見地表達了她的幽默感。「叫他多努力一點,女圭女圭才會來得早。」
「奇哲昨天晚上也是這樣告訴紅雁」,紅雁玩著自己的手指。「紅雁喜歡女圭女圭,瑞姐姐會生紅頭發的女圭女圭給紅雁玩嗎?」
鐘瑞有點啼笑皆非。「再說吧。」
對鐘瑞嘮叨的,還有沙耶兩兄弟。
在鐘瑞再三保證下,克里夫及尼克于是又準備重返他們的工作崗位。
「我們每隔半個月會輪流回來陪你,或許我可以留下來——」
鐘瑞搖頭打斷尼克的話。「你們會住不習慣的。」
的確,他們兩個早習于東奔西跑的戎馬生涯,好動的人根本靜不下來,向來也不覺得有必要靜下來。之前為了兩位妹妹的事在「倫哈卡貝」做客住了這段期間,已讓他們的骨頭松懶地吱嗄抗議。
克里夫看著鐘瑞的大肚子,再將視線往上挪向她披散的鬈發及日漸豐腴的臉頰。在那兩道紅色濃眉下的英氣五官已然柔和許多,多了準***喜悅及某種女人的自覺。
「好好照顧我的外甥。」克里夫親吻她的臉頰。「否則我會找你算帳。」
鐘瑞噗嗤一笑。「是,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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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秋時分,落葉飄零;血紅的楓葉漂浮在淺綠的河川上。
十一月初,天涼氣爽,「倫哈卡貝」彌漫著一股喜氣——原來是白驛南的壽辰到了。
盡避後輩有意為老人家好好慶賀,但白驛南從來不贊成這種作風。白驛南生來就是北方人的豪邁性子,生老病死對他而言都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他從來不將這種事放在心上。
鐘綺及劉清妹在廚房忙著,將壽面、豬腳、壽桃等準備。白家兩兄弟則準備領著牧工,在晚上表演—場小型的馬術給老人家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