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她的心猶如千軍萬馬,任由回家的渴望和陪在他身邊的依戀交戰。
終究,她還是選擇留下。
如果這就是上天安排的宿命,那麼她認了。或許她仍舊驕縱,仍舊不懂得體恤人,但至少她學會了一件事——對自己誠實。
她輕輕撫模袖中的牌簡,感覺它的冰涼。驀地,地想起另一塊牌簡,一模一樣的形狀,中間一樣瓖著浮月形玉石,澄黃的光澤襯著溫和的鹵素燈,散發出溫柔的氣息,一如它的主人般優雅。
究竟伊藤伸繁和展裴衡之間有何牽連呢?她曾听伊藤的父親說過那塊牌簡是在大陸購買的,而且地點正巧就在南京。
無巧不成書,伊藤伸繁不但長得限展裴衡一模一樣,甚至連脾性也相去不遠,只不過因時代環境背景不同,因而發展出些許差異。
這一切巧合都這麼教人難以置信,然而任憑她想破頭也想不透這其中的奧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誰能告訴她答案?她不知道,但疲累的身體告訴她必須立刻休息。
詠賢再次察看展裴衡的身體狀況,發現他呼吸穩定,脈搏也很正常,這才敢上床,跟著身體的疲倦沉沉的捶去。
***
這是哪里,他是不是已經死了?展裴衡不明所以的看著川流不息的人潮在他的眼前穿梭,發現每一個人皆神情冷漠,低頭看著腕上的某樣東西,一臉不耐煩。
包奇怪的是,原本焦躁的人潮隨著一道綠色閃光開始移動,展裴衡只得也跟著動,以免被人潮淹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又是什麼地方?他記得自己受了重傷,也記得詠賢拿針幫他縫傷口,但卻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來到這個地方。
突然間一道光芒射來,接著形成一條信道。展裴衡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選擇循著信道探索這個未知的世界。在經過信道的途中,他的腦中閃過一連串不屬于他的記憶片段。記憶中的人、事、物和他的影像重疊,那些原本應該和他無關的經歷強行灌入他的靈魂,連接以往和今昔,將時空的裂縫縫合。他的頭好痛,被強行灌入記憶不斷地壓迫著他,將他推往另一個有著和他相同面孔的軀體,寄宿在他身上,看他的故事,和他一起分享人生的經驗。
「伊藤先生,尊夫人生了一個男孩。」他看見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女人抱著嬰兒,同一個男人道賀。很顯然的,這個男人正是男嬰的父親。
「好,好極了。」男孩的父親喜極而泣,接過男嬰,拿出一塊牌簡塞在男嬰的小手中,喜孜孜的逗弄他。「這塊浮月形牌簡仿若是上天對你的祝福,你名字就叫伸繁,伊藤伸繁,是我伊藤家的繼承人。」
語畢,男嬰大哭,彷佛是響應父親般握緊手申的牌簡,以洪亮的哭聲揭開他人生的序幕。
漂亮的男嬰日後成長為漂亮的小男孩。伊藤伸繁照著父親的願望一路成長,不但長成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帥哥,同時擁有最良好的家世、最優雅的舉止和最好的脾氣——至少在忍耐打台灣來的小蠻女時,他一直盡力拿出最好的教養。
「你干嘛那麼乖啊,要不要和我一起玩泥巴?」滿臉污泥、舉止粗魯的小女孩蹲在地上,一臉不解的望著和她保持一段距離的小男孩。她一向不喜歡他,他很奇怪,總是一副乖寶寶的樣子,而且從不玩泥巴。
「我父親說我是伊藤家的繼承人,不可以玩那麼髒的東西。這樣子不乖,不是好孩子。」他誠實的回答,因為好孩子不可以說謊。
小女孩一听之下居然嚎啕大哭,邊哭邊丟泥巴。「你罵我,你罵我不乖,罵我不是好孩子!」小女孩哭得好不傷心,被丟了一身污泥的小男孩則一臉不知所措。
「詠賢要回家,再也不跟你好了!」小女孩擺動著一雙瘦如鳥腳的細腿,像一陣風似的沖過他的眼前,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順手推了他一記,害他跌了一跤。
自此以後,他的噩夢就不斷重演。每回她來訪時,他免不了傷痕累累,不是挨揍就是挨踢,甚至還跟他搶牌簡。但他都不敢多說什麼,因為她是他未來的新娘,而且漸漸的,他發現自己其實很喜歡她,因為她除了凶一點、粗魯一點以外就沒別的缺點,至少比那些只會傻笑的小花痴好多了。問題是,隨著時光的流逝,小女孩成長為一個暴躁易怒、動不動就揪著人的領子逞凶耍狠、威脅要送人進墳墓的女警,這教他擔憂,他一點也不希望他的未婚妻死于非命。
「詠賢,你辭職吧,這麼危險的工作你再繼續做下去,我遲早有一天會嚇出病來。」他真誠的勸道,一想起她的工作,他就食不下咽。
沒想到她只是斜睨他一眼,不耐煩的答道︰「你嚇死最好,省得在我跟前打轉,看了就煩。」
「可是我們已經訂婚了,你不能不顧我的感覺。」他可憐兮兮的再接再厲,對其他女人的冷漠全派不上用場。
「誰跟你訂婚了?你有沒有弄錯?」詠賢不悅的回答,對他的一相情願完全沒轍。「這是什麼時代了,老子們的指月復為婚還能算數?」真搞不懂他是活在哪一個朝代的人。
「可是我一直認定,只有你才是我今生的伴侶。」這是他永遠不變的執著。
「抱歉,除非我前輩子欠你,否則你這輩子注定只能作你的春秋大夢!」
這男人絕對有病,半個日本的女人追著他跑他偏不要,就愛跟在她這個壞脾氣的台灣女人後面。
伊藤伸繁無言以對,只能暗自下定決心,告訴自己從今以後要更加用力追,他相信憑他的耐心和毅力,必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于是他送花、送表、送鑽石,結果都被轟回來。「你再送這些垃圾看看!」被警局的同事們笑到快面壁的詠賢漲紅一張小臉,生氣地吼道,滿坑滿谷的人頭鑽動穿梭,全擠在窗邊看好戲,甚至還有人打賭他挨得了幾分鐘。
「你要送我這些東西,不如送把槍給我,我會教你如何在你身上打個洞。」
意思是他再送東西來警局就等于找死。
伊藤伸繁當然听得懂,卻愈挫愈勇,不但沒讓她響徹雲霄的威脅嚇著,反而盯得更厲害,比從史前時代就遺留下來的害蟲還來得可怕。
送便當被砸?不怕;送咖啡被潑?無妨;選花被威脅要塞進他嘴里?那有什麼關系,只要能引起她的注意,就算是朝他潑硫酸也行。
看到這里,寄宿于伊藤伸繁體內的展裴衡不禁笑了起來。原來她對所有男人一視同仁,並不單單只愛整他。
這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他所經歷過的事件真實得猶如伊藤伸繁就是他本人,他甚至和他一同呼吸,一起成長。作相同的事,受一樣的教育,並且愛上同一個女人。
這是另一個世界,是詠賢的世界。他若不曾親身經歷過這些,恐怕至死他都無法想象會有這麼一個奇妙的世界,充滿了超越理解範圍的文明與進步。
難怪她剛開始見到他時會將他誤認為另外一個人。他們真的很像,無論是長相或性情。他雖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作這種夢,但他很想再繼續看下去。
他想知道最後的結果,在夢境中的詠賢是否能抵擋得住伊藤伸繁的攻勢,或是比他想象中更為堅持?
展裴衡在伊藤伸繁體內佔好位置,透過他的眼楮觀察周遭的事物,然而他發現他的焦距再也無法對齊,原本緊緊密合的眼眶迅速剝離,將他由伊藤伸繁的體內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