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放心,我自有歇腳處,不會打擾到你做生意的,我要在這里等,等到鈴鐺再度出現。」
老人瞇瞇眸,冷聲問︰「還沒請教高姓大名。」
「樂無歡。」
他冷冷哼了一口氣,「無歡?取得還真好!丙真是個喜歡自討苦吃的命!」
話說完老人轉身去忙,沒再理會樂無歡。
但人雖是在忙,老人心底的話可還沒停下。
拗氣的小表,你硬是不走,敢情是寧可讓人玩嗎?
成!撒下戰帖吧,我就不信我鈴鐺會玩不過你!
第三章
雖是屢受挫敗,但樂無歡的拗性已被引了出來,現在無論是誰來,都無法將他勸開。
除非是見到了鈴鐺,或是能得到任何與她有關的訊息,否則他絕不離開。
這一回借著天光日明,他再度認真地審視起老人面容及手腳動作,卻和昨晚得到的結果一樣,老人是貨真價實的,絕非是經過易容的。
眼見樂無歡這只蒼蠅確定是趕不開,老人也懶得和他多廢話,徑自去忙了。
既然決定要留在這里長期抗戰,樂無歡得先弄清楚如何稱呼老人,經過一番詢問後,知道了老人叫「蔡瓜」,老婆婆則是「蔡花」,這間小棧就叫做「蔡氏小棧」。
「兩位老人家同姓?」還是老婆婆冠了夫姓?
「沒錯,同姓,那有什麼好奇怪的,在咱們蔡家莊里,個個都姓蔡!」
老人可沒打誑語,自從樂無歡在小棧外的樹窩上落了腳後,陸陸續續見到不少蔡氏宗親。
例如那個叫做「蔡世廠」的蔡瓜佷子。
一個虎背熊腰,臉上帶著刀疤,听說以前是專收保護費的地痞流氓,現在已經「從良」,來蔡老爹這里學做小生意的四十多歲莽漢。
以及那名叫「蔡藍紫」的蔡花鄰居。
一個有著裂唇暴牙,滿臉斑痘,因為對陌生人防心太重,動不動就發出尖叫,以致三十多歲了還嫁不出去,想來這里學著多見點世面的老姑娘。
一個大月復便便,說什麼要來幫忙順帶減肥的「蔡叨」。
一個只會偷吃東西、偷看路過小泵娘,以及不斷打破碗盤的「蔡括部」。
包別提那叫「蔡園」、「蔡單」、「蔡豆」,甚至是「蔡尤」等等的其他人了。
他們不分男女老少個個都姓蔡,且還個個各具特色,沒半點相像之處。
樂無歡在樹窩上待下,隨著時間一日日地過去了,他等待的鈴鐺始終沒見到蹤影,此處又偏僻,他每天唯一的樂趣,就是等著猜今兒個又會是誰來顧棧。
只是,有一件事情他始終不明白,那就是在這間小棧里,每天都只會有一個人出現在里頭干活,收帳、跑堂、廚子大小堡作全由一人包攬,蔡老爹夫婦也還真放得下心,連過來盯帳也沒有。
「為什麼會這樣?」在相隔了二十多天,終于又「輪」到蔡老爹出現時,樂無歡再也忍不住地問了。
「年輕人,你不知道現在工錢很貴的嗎?咱們這是小本生意,自是一個人來扛就夠了。此外,人若多意見就多,容易吵架,嚇跑客人。」
「但為什麼每回交班都是夜里來?夜里走?」
讓他每天在進棧前都得先做好心理準備,準備再去適應一張新面孔,更本事的是他們交班時都是安靜無聲的,所以才會沒將他吵醒。
「因為夜里涼快,方便趕路,如果能挑,誰願意頂著個大太陽來換班?」老人答得理直氣壯。
「蔡家莊究竟離這里有多遠?」
「近得很,翻座山頭就到了,所以那些街坊鄰居或是晚輩沒事可干的,才會想上我這里來打個一日短工,我都是當日計酬,做完就給錢的。」
「那你何不索性把這間小棧開在莊里,何必要翻座山頭來這里?」不合理。
「因為莊里都是認識的人,賺自己人的錢,有什麼好玩?」
「若真是為了想多賺點外人的錢,你們店里的菜色會不會太少了?」
「蔡氏小棧」雖然每天都有不同的蔡姓「老板」登場,但除了酒及熱茶外,只有一樣配菜,那就是「鹵五雜」,也就是樂無歡頭一天清晨所聞到的鹵味香氣。
樂無歡曾听蔡老爹解釋,說那只大陶甕里的鹵汁可是已逾十年未換過的陳年老鹵,每日只須添入新水及新醬即可,是以才會愈鹵愈香。
香嗎?他不以為然。
但不管是香還是臭,若是要動手吃,樂無歡可是在看了第一眼後就倒盡了胃口。
所謂的「五雜」,指的是心、肝、腸、肺、腎五樣內髒,還不是雞鴨或牛羊豬的,而是……人的。
樂無歡頭一回拿著鍋勺撈了顆「人心」時,饒是他再如何膽識過人,也驚愕到皺眉作嘔。
畢竟殺壞蛋是一回事,頂多一刀了結,快快斃命,從不曾如此近距離兼赤果果地,看著一顆心與他咫尺相望。
然後他又陸續撈到肝、肺、腎等,他再也忍不住用力拋下鍋勺,冷聲怒喝道︰「你們開的是黑店?」莫怪老婆婆見了山賊都不害怕。
老人撇唇冷笑,「東西是鹵得黑呼呼的沒錯,但這樣就叫黑店?」
「將人心、人肺等內髒鹵來賣給人吃,還不叫黑店?」
「啐!送你『一顆心』,自己去模清楚!」
他從鍋中撈出一顆心,用力塞進樂無歡掌里。
「沒錯,這玩意兒是按著內髒模樣制作出來的,但材料卻是豆筋混入了面糊,口感脆軟,嚼起來喀滋喀滋作響,好吃又帶勁,你要不要嘗嘗?」他嘴里說嘗嘗,眸底卻閃著異芒,也不知是怕對方真的吃,還是怕他不吃。
樂無歡用手按了按那顆「心」,感覺它的彈性後,就將東西還給蔡老爹,明擺著敬謝不敏。
「既然只是豆筋,干嘛非做成這種樣子?看了不會影響食欲嗎?」
老人沉下臉,轉身將已被模髒的「心」扔進一旁的餿桶里。
「年輕人,你的問題會不會太多?東問西問樣樣有問題!店里幾個人來去?賣些什麼東西?接下來是不是連我的祖宗十八代都要挖出來問?告訴你,我賣東西給人是要挑客的,你嫌我東西模樣古怪,我還要嫌你問題太多呢!我做我的買賣,你耍你的脾氣,只管繼續傻咚咚地等你那什麼鐺鐺、咚咚的吧,少來教我如何做生意!」
話說完,老人不再看他就轉身走人。
樂無歡雖被沒頭沒腦的搶白了一頓也不火,徑自在棧外找了張桌子坐下,沏了壺熱茶,開始了他日復一日的等待。
他每日打烊前只須付給店家茶資,至于鹵五雜他是不踫的,即使那些特地找來此處就為了吃這玩意兒的客人,個個看來都吃得很帶勁,他卻寧可到林里獵些野味果月復。
這間小棧雖說地處偏僻,每日仍是或多或少有客上門,其中大部分是舊客,但也有些新客。
新客找來時手上還握有傳單,上頭畫著地圖,每個人一落坐就低頭狂吃鹵五雜,壓根沒留意老板是不是又換了人,也幾乎不與旁人交談,只是全神貫注地太快朵頤。
在吃下鹵五雜之前,幾個舊客有的神色焦躁不安,有的瞌睡連連,非得等到鹵五雜落了肚後,才會重新恢復笑容與精神,最後神清氣爽地從容離去。
見此情況樂無歡更覺困惑了,他猜想著鹵汁里是否攙入了提神藥材,且還是會讓人吃了上癮的藥材?但他在經過前回的經驗後便已學到教訓,就是多看少問,省得找罵。
或許是因為天候不佳,今日上門的客人稀稀落落,並趕在午時前怕晚點會下雨全都走光了。
丙不其然,午時剛過天空便下起了雨,幸好蔡老爹早已在戶外搭起棚子,是以沒讓僅剩的客人樂無歡淋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