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你的冰!」寧靜毫不留情回以冷炮一枚,「眼楮瞪那麼大干嘛?你又不是瞎子,看也看得出來還想猜?這是看不見的人才能享有的特權。」
肥腸嘟著嘴,心不甘情不願把手放下。哪有人這樣的?看得見,又不是他的錯?
沒再理會肥腸,寧靜舀了一匙冰料送進夏天嘴里,半天後才見他出聲。
「菠蘿。」
「答對!」她笑,然後又是一口。
「桂圓。」
接下來則是愛玉及蓮子。
很好很好,寧靜笑咪咪的,很高興看到他終于藉由這個游戲慢慢放松自己,且真正地「走入」了人群,她一邊得意一邊用湯匙狠挖了一勺慰勞自己,壓根沒留意那柄湯匙是剛剛才進出過他口中的。
很曖昧!
包括最遲鈍的妞妞在內,大家互換著眼神,卻沒人想再多嘴了。
老大既說了沒這事,那他們就遮眼捂耳咬嘴唇,都跟著假裝沒事了吧。
前四題比較容易,接下來夏天卻一再受挫,只因那含吮在口中的東西若非黏膩就是氣味詭異到難以想象。
他懷念他的眼楮能看得見的時候,只不過,他也想到了肥腸的抗議,如果他看得見,今天也就無權玩這個游戲了,失與得之間,是不是僅僅只是一念之間?他有片刻恍神直至被她喚醒。
「猜到了沒呀?」寧靜很大方地一口接一口,其間還沒忘了偶爾打賞自己。
「再一口。」他出聲要求。
「小天,你老實承認吧……」她淘氣地笑著,「是不是故意猜不出來,好多騙幾口我的冰吃?」
夏天沒理會她的話,徑自忙著體會那唇齒間柔軟的滑膩與甜蜜,在這個游戲之前,他已經過了一年多食不知味的日子,吃,單純只是為了果月復生存,而從不是這樣細細的品味與咀嚼,他的舌尖升起了一股重獲重視的喜悅。
下一刻他站起身模索著向外走,還沒忘了和老山東說了聲謝謝及再見。
「再見?你上哪?都還沒猜完……」
「青隻果蒟蒻。」
他臉上有著刻意壓抑著的冷靜,真沒出息,他暗罵自己,不過是感覺出了一種冰料,有必要這麼得意嗎?
「答對!」寧靜開心地大叫,絲毫沒費神想去壓抑快樂的情緒。
「所以妳欠我一個願望了,我想回家。」他神情自然地握住她伸來的手。
「沒問題!」她攙著他,「可是下一回你還得再來,來猜出其它配料喔。」
他沒作聲,而她就自然當他是同意的。
就這樣,寧靜將夏天帶出了他的鬼屋。
雖然她每回都還得用些小手段,半騙半哄才能將他硬拖出門,但每回的結果都會讓她感到開心與驕傲,他在改變中,她知道。
而負責煮飯的貴嫂,在寧靜的堅持之下,也由三天來一回改成了住進夏宅里。
斌嫂的住進既是揭開了鬼屋神秘面紗,且又拉近了夏宅與村人間的距離。
原先貴嫂並沒在村里采買,是因為夏天不想讓人知道鬼屋里頭住了人,卻沒想到讓一個爬牆進來撿球的小女生毀了他所有計劃。
和貴嫂相熟後,寧靜總算弄清楚了鬼屋的歷史。
這幢深宅大院是夏天曾叔公的祖產,貴嫂的母親則曾在這里幫佣過,所以貴嫂娘家和夏家人有著多年未斷的主僕情誼。
三十多年前,這大屋里曾鬧過一場不被允許的主僕相戀,末了一對情侶雙雙在堂屋里上吊自殺,他們死後,屋里狠狠鬧過一場表患,眾人繪聲繪影都說見到了鬼,沒多久後,這座大屋遭到了廢棄荒置,沒人打理也沒人住,成了一座無人空屋。
听完故事寧靜瞪大眼,原來,這里還真的是一幢年代久遠的鬼屋呢,夏天看不見不怕鬼可以理解,但貴嫂呢?
「妳真的……一點也不怕嗎?」寧靜環顧四周壓低嗓音問。大屋後方還有好幾間殘破小屋,目前只有這幢還算完整的大房里住了夏天和貴嫂,其它幾座都空著,而她始終沒有勇氣去探險。
斌嫂笑了笑,「那個被傳成女鬼的,是我的小阿姨。」
原來如此,寧靜噢了一聲。
之後她再听了貴嫂的故事才發覺她們那一家子的女人,情路還真是坎坷,她小阿姨是愛上主人的兒子不得善終,她母親是丈夫早死守寡一輩子,而貴嫂則是嫁了個行船男子,距離上回夫妻相見已是一年半前的事了。
「怎麼會這樣子呢?」寧靜倚靠在流理台旁,小臉上滿是不能理解,「既然會結婚就代表相愛,既然相愛,又為什麼要分開?」
斌嫂揉著面團,笑點了點寧靜的鼻頭,讓她成了個白鼻心。
「妳還小,很多事情要長大之後才能明白。」
「是因為他的愛不夠深嗎?」她還是想要弄明白。
斌嫂依舊笑著,只是眼神縹緲,「是因為他的愛,喜歡飄泊。」
太深奧了,寧靜皺眉兼搖頭,貴嫂也沒讓她再問,將話題轉到了夏天。
夏天的家在台北,貴嫂和夏天的父親夏震雖有聯系卻也不是很熟,只是因為她就住在這山城附近,所以請她過來幫忙,三個月前她接到夏震電話,接下了他委請她照料兒子的工作。
「對于天少爺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貴嫂想了想,「听說他從小就被封做了『音樂神童』,九歲時去了維也納,為什麼他的眼楮會看不見?那我就不知道了。」
怎麼看不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看不見的情況下能好好地活著!寧靜想著。
自從夏天和貴嫂的存在已廣被村人知曉並接納了以後,貴嫂常會出現在村里的市集里,而夏天,則是出現在寧靜的單車後座上。
寧靜載著夏天回家去看了寧爸、寧媽,載著他去幫媽媽買醬油,載著他到處串門子,甚至還會載著他去和小毛等人在村里的小學操場上打棒球。
她打棒球時,夏天就坐在操場邊上,他伸直一雙長腿,仰高臉向天,一邊曬太陽,一邊漫無目的听著聲音打發時間。
罷開始時他听的是鳥叫蟲鳴,但漸漸地,他發現他的耳朵最愛追逐著的,是那個叫做寧靜的女孩聲音。
她的音波時高時低,絲毫不掩飾她的心情。
同隊隊友擊出了全壘打時,她會大叫歡呼。
敵隊隊友盜壘成功時,她會恨咒好一會兒,並要求隊友不可以垂頭喪氣。
她的聲音,像一篇由高音、低音互織亂奏成的熱鬧樂章,不講求規律協鳴,不刻意循規蹈矩,卻是真真實實地存在,只是存在而已。
不知不覺之間,他探出手模向天空,陡然強烈地渴望著想知道那個叫寧靜的女孩,她的臉是不是和她的聲音一樣,甜美且真實地存在……
鏗地一大聲響,他的幻思被一顆正中額心的球給打斷了。
「對不起!對不起!老天爺!我真是頭豬!」
連聲的焦急道歉伴隨著一股獨特氣息,夏天知道是她卻不出聲,任由著她跪直在他面前,一下高一下低地又是呵氣又是檢查他額上腫包。
她靠得他好近好近。
同往常一般,她對他總是毫無戒心,她向來只會想到他是個瞎子,卻忽略他同樣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十七歲少年,一個已經開始會產生性幻想的十七歲少年。
她在他身前上下移,他雖然看不到,卻可以嗅到她的汗水味,以及感受到她的身軀偶爾會不小心地踫觸他。
一下之後又是一下,他不禁要想象起如果能將她整個摟進懷里,他能對她做些什麼有關于禁忌的事呢?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壞的,他起了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