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姐,你的意思是……」
「從明天起,你不必再來上班了。」可意冷冷地笑,「還有,也別再費心替我澄清了,就當你我不認識。」
後來,小于在網上發了一篇很長的文章對自己的被開除做出解釋,她說︰老板出于家丑不可外揚的顧慮,情願吃啞虧,而讓她做了替死鬼,成為權力斗爭的犧牲品;臨行前,她被警告不許在外面亂說話,但她是不會停止話語權的,誰也別想恐嚇她。最後,她說她不是輸在真相,而是輸在了身份上。因為那個最終獲勝的人,身份比她高。
女友們奇文共賞析,都覺啼笑皆非。陸雨說︰「一場鬧劇。」
「是我導演的。」陳玉納悶地說,「我猜中了這故事的開頭,卻猜不到結尾——我沒想到她還能這麼解釋。」
咪兒笑︰「甘拜下風吧?她的臉皮比你厚,心眼比你黑,劇本比你荒唐,所以噱頭也就比你好。」
可意只覺得心累︰「我是受害者都累得慌,她們害人的倒不覺得累嗎?」
咪兒說︰「在她們心目中,覺得她們自己才是受害者。用了這麼大力氣都沒把你扳倒,還白丟了工作,人家這會兒心里不定多委屈呢。」
陸雨說︰「她有一句話說得還是挺有道理的︰她是輸給了身份。可是她既然明知道你的地位比她高,身份比她重要,干什麼還要處心積慮地害你呢?弄得害人不成反害己,她就不後悔?」
陳玉說︰「她們要是懂得反省就不會這麼昧良心了。什麼叫賭徒?就是要以小博大。贏了是運氣,輸了是點背,和技術無關,更和對錯無關。」
咪兒贊嘆︰「還是陳玉有辦法,真是寶馬未老啊。」
陳玉不滿︰「什麼‘未老’?我本來就沒老。」
陸雨說︰「應該說是‘老將出馬,一個頂倆’。」
咪兒有意說︰「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什麼‘老將’啊,都說了不許提‘老’字了,要說‘初生牛犢不怕虎’。」
陳玉笑︰「你們倆少一唱一和了。小于也配稱‘虎’?最多是一條長著狐狸尾巴的蛇而已,而我是棒打七寸的弄蛇人。」
可意懶懶地說︰「不管怎麼樣,總算告一段落了,我要給你頒一塊匾,上寫八個大字︰以惡制惡,以牙還牙。」
可意痛恨網絡的虛妄和無良,然而她能夠為自己少少地討還了一點公道,還是靠陳玉利用了網絡便利才做到的。
或許,這才是這次網絡事件中最具有諷刺性的。
3、
張曉慧的百日之祭,陳玉和可意同時收到房東的電話︰曉慧的房租到期,希望她們能來把遺物清理一下。咪兒和陸雨听到消息,也都決定趕來幫忙,為曉慧做最後一次祭拜。
說好在曉慧「故居」的樓下集合。咪兒最後出現,穿著粉紅色低胸吊帶層疊公主裝和百折迷你裙,艷妝,打扮得像一只開屏的孔雀。從出租車上下來時,路人側目。
陳玉驚呼︰「你以為我們是去PARTY嗎?聖誕節還有一個月。」
可意取笑︰「她是參加萬聖節。」
陸雨警告︰「不要對亡靈不敬。」
咪兒興致不減︰「我很久沒有獨自出游了,這是我婚後第一次單身外出,在這里,我的身份再也不是李太太,而僅僅是你們的朋友阮咪兒。你們可以隨意打擊我,取笑我,可是不能剝奪我打扮的權力。我可不是每天都有這樣充分的理由外出。」
「沒錯,下一次就只能等我死。」可意說,「那大概還真要等一段日子。」
陸雨再次警告︰「別拿生命開玩笑。」她看看咪兒,同情地說,「她也不容易,就隨便她吧。」
咪兒笑︰「還是陸雨疼我。」
四位好友上了樓,撕掉封條,打開門,迎面莫明掠過一陣冷風。屋子里到處都是灰塵與蛛網,充滿人去樓空的曠味。咪兒說︰「好像是武打劇的片場布景。」
「我有一百年沒見過蜘蛛了。」陳玉也說,「總想不通他們在空房子里結網,到底靠什麼生活,餐風飲露都不行。」
可意望著牆上曉慧的照片,感傷地說︰「人死後到底有沒有靈魂?不是說物質不滅嗎,那麼就算腐化,灰飛煙滅,然而思想呢?感情呢?這些生前原本無形的東西,死後又以何種形式存在?會不會儲藏于我們未知的領域里,另一個時空,另一種形式,以特別的方式在與我們交流?」
陳玉搖頭︰「別魂啊表啊的,說得怪嚇人的。小心把什麼給招來。」
咪兒輕笑︰「如果慧慧真的顯靈,我也不會害怕的。」
陸雨說︰「人們願意相信鬼魂存在,是因為對現實世界不滿,無助的情緒無法宣泄,于是寄望于莫須有的虛無世界,從而使自己得到某種平衡。可意,你最近太緊張了。」
然而可意堅持︰「我不是悲觀,而是真的相信靈魂不滅,如果生與死沒有必然的聯系,那麼也就同時失去了各自的意義。生命是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彼此之間既有內在聯系又有量變與質變,生死也是一樣,肉身變相,而靈魂永存。」
咪兒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說靈魂與之間的關系,就好比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既在變化,又在保持著某種關系。」
陳玉打個哆嗦,悻悻地說︰「我才不信,如果真有鬼,人死了變鬼,鬼投胎再做人,那為什麼我們沒見過鬼?」
陸雨沉吟︰「有些心理學家認為,所謂靈魂,指的是精神力。不是每個人都有強烈的精神力,所以大多數時候,當人的死去,精神也就消散,人死之後體重會忽然變輕,就是因為靈魂走了。他們認為思想和精神也都有重量。」
咪兒仿佛下決心一樣地說︰「我死之後,就不要有什麼精神留下,這輩子活得太累了,享受過就好,不想把心事再保留到下輩子。」
可意嘆息︰「可是慧慧雖死,心思卻不能了,她把孩子托付給我們,我們卻把孩子弄丟了,到現在也生死不明。我們有負重托,慧慧怎麼能瞑目?」
陳玉忽然打了個噴嚏,更加害怕了,簡直連一分鐘也不願意再呆下去,催促說︰「都收拾完了沒有?收拾完就走吧。剩下的垃圾,大不了叫家政公司來打掃。」
陸雨摘下牆上的照片,說︰「我要把這個拿走。」
咪兒忽然說︰「等等,這個背景怎麼看起來這麼眼熟?這些玫瑰花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陳玉瞥了一眼,不以為意地說︰「玫瑰花到處都有,也都長一個樣兒,有什麼見過沒見過的?也許你見過的玫瑰花是這些花死後投胎變的,有內在聯系。」
可意在這時候忽然叫起來︰「你們看,這是什麼?」
洗手間的字紙簍里,可意拎出一本封面灰黑的硬殼本,翻開來,字跡洇然,很明顯是未及燒毀的日記。
「那個男人的事一定記在里面。」陳玉大為振奮,「上次怎麼沒發現?白耽誤了這麼多工夫。」
陸雨忽然覺得擔心,望著曉慧的照片在心中暗問︰這是你的意思嗎?你改了主意,決定讓真相浮出水面了嗎?
咪兒翻開第一頁讀起來︰
「我懷孕了。這對你來說,不知道是一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我心里充滿了擔憂,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什麼時候告訴你,又用什麼方式告訴你。我更不知道,當你听到這消息後,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會向我求婚嗎?會勃然大怒嗎?還是會要求我把孩子打掉?如果你真的那樣說了,我要不要听你的話呢?天啊,我的心真是亂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