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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 第79頁

作者︰西嶺雪

莊妃原本意在閑談,再沒想到娜木鐘會突然提起多爾袞來,乍然听到名字,倒仿佛有千斤重的大錘猛地當胸一擊般,頓覺心旌搖蕩,耳鳴暈眩,一時竟是痴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娜木鐘猶自絮絮不休,饒舌道︰「十四爺的福晉死了這許多年了,說是多少王公大臣托人說媒,要把閨女許他,哪想都看不進眼里去。竟不知到底想要個怎麼樣的天仙神女才肯結親?又說是他心里其實早有了什麼人,卻不知為什麼不肯光明正大地娶了來,只偷偷模模地往來。有人親眼看見的,三更半夜有轎子打王府里出來,只不知是什麼人。」

一番話只听得大玉兒心驚肉跳,哪里還有心思答她,只含糊點頭道︰「不過是傳說罷了,又不是你我眼見的,哪里便好信他。」

一時娜木鐘去了,大玉兒猶自心潮起伏,滿耳里只是娜木鐘說的多爾袞不肯續弦的話。多爾袞並不是一個忠貞的情人,他在睿親王府里美姬無數,欲索無求,這些她也都是知道的。但是,他卻自睿親王妃死後,再沒有立任何人為福晉甚至側福晉,她們只能是他的一時之歡,只是他身邊床上的一個擺設一個附屬,而從不會真正介入他的生命。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惟有自己。

自己才是他的伙伴,他的親人,他的真正的福晉——不,是他真正的皇後!稱王稱後,坐擁天下!這是他們的誓言,不是嗎?能做他的皇後的,唯有自己!而能最終取得皇位的,將是他們的兒子福臨!為了這個目標,她隱忍,她律己,她課子嚴苛,枕席備戰,無一刻松怠。

然而,他們的雄心壯志,終究什麼時候才能如願呢?她和他,又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堂堂正正地往來,比翼雙飛,蓮開並蒂呢?

想著,益發思如潮涌,相思之情難抑,遂命丫環鋪設文案墨硯,索筆題得七言律一首,詩雲︰

莫向春雨怨春雷,水自風流花自飛。

卓女情奔司馬賦,虞姬血濺霸王旗。

笛聲吹徹錦邊夜,鄉夢飛凌鳳殿西。

贈我青絲掛鹿角,為君金鼎煮青梅。

寫畢,擎在手中反復吟詠,仍覺未能盡興,正欲再續一首。恰時福臨已經背課完畢,出屋來,看到母親題詩,便也站在一旁細讀,喜不自勝,朗朗評道︰「請教額娘,這‘笛聲’一聯套的可是‘小樓吹徹玉笙寒’之句?這寫的是錦州的前線戰事,但是‘鳳殿’一句又指咱們盛京皇宮,額娘是寫給父皇的嗎?那麼文君琴挑的典故好像不恰當。倒是尾聯最妙,兒子最愛這最後一句,逐鹿、問鼎、青梅煮酒論英雄都是中原稱主的絕佳典故,額娘這句是說等父皇得了天下,要洗手煮青梅,親自烹酒相迎。這一句氣勢好又吉利,父皇看到一定很高興。」

大玉兒不料他能看破,反驚訝起來,笑道︰「福兒真是長大了,竟能鑒賞詩詞的好壞,還知道批評用典。額娘這首詩寫得不好,你說得對,用典很不恰當,這比喻也為時過早。」說完隨手揉了。

埃臨可惜起來,搶奪不及,瞞怨道︰「額娘怎麼撕了?為什麼不交給兒子保存起來?」

莊妃笑道︰「交給你保存?那是為什麼?」

埃臨昂然道︰「將來我做了皇上,一定頒下御旨,命人將額娘的詩詞刊印傳世,奉為經典。」

莊妃看到他這般說話,又喜又驚,繼則不安,正色道︰「福臨,你身為皇子,要以天下為己任,想當皇上沒有什麼不對,但是不可以將這份心思表露得太早,更不能張揚太過。宮里阿哥眾多,像你豪格哥哥那樣立過戰功的也不在少數,怎麼知道將來一定是你做皇上呢?你這樣說話,豈非招禍?」

埃臨恭敬道︰「兒子知錯了,額娘教訓得對。額娘曾跟兒子說過,皇子當謙和為上,友愛弟兄,萬不可自視太高,目無旁人。兒子出語狂妄,請額娘罰我。」

莊妃又愛又嘆,忍不住拉過福臨抱在懷中道︰「你真是聰明的孩子,也的確是帝王之材。你不做皇上,誰來做呢?但是你一定要記得,越是皇子,越要謹言慎行,既不可妄自尊大,亦不可妄自菲薄,出語輕浮。做皇上的人,只有心月復,沒有知己。心月復是用來為你賣命的,但是知己,卻是偷听你的秘密的。而一個皇子,絕不可以與人分享心事,更不可讓人窺破先機,記住了嗎?」

埃臨一一答應了,問道︰「額娘,你幾時正式教我寫詩?」

莊妃道︰「讀盡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你如今筆力未健,倘若急于冒進起壞了頭兒,只會走上歪路,寫壞了筆,以後都難得校正過來。非得寧神靜氣,不急不躁,且把李、杜、白這三個人的詩讀遍了,細細領會,再把王摩詰、李商隱的詩通讀一遍。等到這些讀得熟了,再回過頭細領一回詩經和楚辭中的重要篇章,然後再學寫詩不成。」

埃臨嘆道︰「那得到幾時啊?若不學寫詩,額娘又叫兒子背對課做什麼?」

第87節沙場上誰是真英雄(3)

莊妃笑道︰「這就叫學以致用,這個用不一定非是用于寫詩,亦可用于領略詩文的好處。你背熟了對課,再重新領略古人佳句里的對仗工與不工。若工整時,便是和對課相合了;若不工,則問一回自己這里何以要破。這就是精于工卻不必拘于工。像‘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兩只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等句固好;而‘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雖不工,卻也堪稱佳對,若拘泥于‘雙飛翼’與‘一點通’的對仗倒反而失掉了這份自然天成的韻味。」

埃臨拍手道︰「我懂了,就像額娘這句‘贈我青絲掛鹿角,為君金鼎煮青梅’。連用了兩個青字,原于詩理不合,然而不論是青絲還是青梅,若換作任何一字,都會失了這種江河急流一樣的氣勢。所以只要是好句,對仗工與不工,用字是不是重復,都不必太計較了。」

莊妃含笑道︰「你果然明白了。不過你現在還是初入門,這些規矩還是要守的,直等寫詩寫到‘物華似有平生舊,不待招呼盡入詩’的份兒上,到時候一揮而就,熟極而流,就可以不理這些規矩了。」

埃臨自覺這番講談有醍醐灌頂般的清徹,渾身舒泰,嘻嘻笑道︰「謝謝額娘,兒子領教了。兒子練武的時間到了,這就告別額娘,去鵠場練射了。」

莊妃點頭答允,忽見他口里說去,眼中卻似有不欲之色,遂問道︰「你是不是累了,不想去?如果實在不想去,休息一天也無妨,但是只可以休息一天,下不為例。」

埃臨忙道︰「兒子不敢偷懶。兒子不是不想,是不敢,鵠場很可怕,老是有些古怪的聲音,兒子每每已經瞞準了鵠心,卻只是射不中。額娘,兒子可不可以換個地方習射?」

莊妃心里一動,忙命丫環道︰「這便傳我的話,告訴師傅,給九阿哥換個地場練習,以後不要再到鵠場那邊去了。」

埃臨大喜,叩頭謝了自去。莊妃又追到門前,眼巴巴地看著兒子走遠,想起兩宮僕從勒死鵠場的慘事,大為不安。那時自己正逢分娩,鵠場上十幾條冤魂升天,那沖天怨氣曾一度籠罩永福宮徘徊不去,九阿哥生下來便為怨氣所襲,受了驚嚇,雖文武雙全,舉止有度,膽量卻不足,夢中時有驚悸不安之狀。而鵠場上至今陰風陣陣,大白天里人們經過也覺淒涼,雖幾次請神驅鬼都不能見效,倒是一塊心病。因此低頭苦思對策,沉吟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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