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木鐘忙止住說道︰「皇上也賞過我的,只是那草茶怪香怪氣,我很不習慣,自從開罐嘗過一次,便放在那里再沒有動過。你若喜歡,我叫丫環拿來給你。」隔一下又冷笑道,「這些吃的喝的,皇上倒是雨露均沾,不分彼此的,有東宮的,也必會有西宮的,甚至兩側宮的妃子也都有份,卻又值什麼呢?那年你給皇上寫折子,說是‘何必珍珠慰寂寥’,真真說得不錯。‘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我這麟趾宮早晚也該改個名字,叫做‘廣寒宮’才好了。」
莊妃笑道︰「喲,剛說想吃酸,這就拈上醋了。還好意思抱怨,要真是廣寒宮,嫦娥的肚子可就怎麼大起來了呢?難道果真是玉兔搗的靈藥,煉的仙丹,有這麼大本事不成?」
說得連丫環們都握著嘴笑起來,又不敢,只好死忍,擠眉弄眼地做出種種怪狀。娜木鐘不好意思起來,推莊妃道︰「拿你當正經人說兩句心里話,你倒編排這些巧話兒損人,倒讓奴才看笑話。如此我便走了,看誰以後再來理你?」
莊妃忙笑著拉住道︰「別走,娘娘好歹原諒我這一回吧。我原本是看貴妃娘娘有孕在身,一心效仿那古人戲彩斑衣,逗娘娘笑一回解解悶兒,身子也好了,心里也松快了,不想倒惹娘娘不高興,這才是弄巧成拙呢,小的便在這里叩頭謝罪可好?」
弄得貴妃無法,啐道︰「好也是你歹也是你,別說皇上,便是我也拿你沒法子。」
莊妃笑道︰「要說皇上對你也還算好的,況且也不是冷著你一個人,自從松山、錦州一帶打起來,松松緊緊地打了兩年,咱們總也沒有佔到什麼好處,可謂建京以來打的最艱難的一場仗。如今皇上枕革待旦,一年里倒有大半年不在京里,難得回來幾天,倒讓你和綺蕾一齊懷了孕,還不夠慶幸的?」
娜木鐘恨道︰「誰願同那罪人一道養胎?她也配?這件事,說起來都是皇後娘娘不好,怎麼悄沒聲兒地就把個罪人從禪房里拉出來,又眼不見地塞給皇上了呢?想當年我們多不容易才把這狐狸精鎖進籠子里,這倒好,她一聲不響,就又放虎歸山了。」
大玉兒一愣,「狐狸精」的說法她是第一次听見,以往有人稱綺蕾為那個察哈爾的刺客,那賤人,罪人,甚至那尼姑,也有過說她會妖術,擅使魘魔法兒,裝狐媚子媚主的,然而這樣直統統地稱其為「狐狸精」卻是第一次,倒像是漢人的口吻。
不過細想一下,綺蕾還真是有幾分狐相︰她尖尖的下巴,小小的嘴,還有那雙溫順里帶著倔 、沉靜中露出鋒芒、忽然靈動起來卻是明光流麗的一雙眼楮,可不就像是一只狐狸?
大玉兒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哥哥吳克善在草原上獵過狐,有一次獵到一只受傷未死的白臉狐狸,一時興起便不許殺,竟帶回家養起來。當時已經長成一個大美人的姐姐海蘭珠格格曾嘲笑她說︰「這種狐狸有個名字叫玉面狐,你又叫玉兒,難怪你喜歡它。」後來因為那狐狸咬斷繩索逃走,逃走前還咬死了兩只雞,海蘭珠嘆道︰「這才是漢人說的,養狐為患呢。」記得當時自己還取笑姐姐錯了,說那句成語該是叫做「養虎為患」的。如今想來,竟還是姐姐說得對,簡直一語成譖。
現在,娜木鐘說綺蕾重新入主關睢爆是「放虎歸山」,那是又一次指狐為虎了。大玉兒不僅深深嘆息,也許,這便是命運吧?
那段日子她正在養息中,阿哥未滿百日,不許出宮。直到那日皇後娘娘送「百歲饅頭」來,才故意輕描淡寫地提起,皇上已經再納綺蕾為妃,仍賜住必睢爆,雖無封號,但一切配享與五宮無異。
月子中的大玉兒听了,直氣得眼冒金星,四肢無力。剛剛送走了一個海蘭珠,又來了一個綺蕾,這兩個人,一而二,二而一,怎麼竟是陰魂不散呢?人們傳說八阿哥和福臨是一條命,難道海蘭珠和綺蕾,也其實是一個人嗎,一個打不死送不走的九世狐狸?
但是她又能怎樣呢?一個月子中的產婦,難道能打炕上跳下來,奔去關睢爆找那個綺蕾理論不成?況且就算她可以出宮,又能對皇上說什麼呢?他是萬民之上,九五之尊,他要寵愛就寵愛誰,想封誰為妃就封誰為妃。而自己,只是他眾多的選擇之一,又能對他的其他選擇說什麼呢?
就像此時,她听到了貴妃的抱怨,句句都是自己心聲,可是也決不能隨聲附和流露出絲毫怨恕之意,因為皇後是自己的親姑姑,她不可以讓別人察覺到自己與姑姑的隔閡而反過來輕視了自己的勢力和背景。娜木鐘就是因為看不透這一點,才一邊拉攏著巴特瑪一邊卻無肆無忌憚地嘲罵貶斥她,而讓人們並不真正把她們看成團結的一派的。自己是要做大事有大志的人,卻不能這般沉不住氣。
因此任憑娜木鐘抱怨不休,大玉兒只是不動聲色,直到娜木鐘罵得盡興罵得累了,她才適時點了一句︰「只要她一天得不到封號,就一天不可能越過你我的頭去;怕只怕她肚子里究竟不知是男是女,俗話說母以子貴,如果她這回生了兒子,那麼皇上就可以這點理由冊封她了,豪格的娘不是封了繼妃嗎。」
第86節沙場上誰是真英雄(2)
娜木鐘一言驚醒,躊躇起來︰「她和我腳跟腳兒地有了身孕,算日子還比我早著幾天,算起來最多再過兩三個月也就該有個信兒了。這倒要好好問問太醫。」忽又抿嘴兒一笑,擠眉弄眼地道,「我听說,我听說那狐狸精自有了身孕後,忽又裝起正經來,說什麼也不肯和皇上同房,且在宮里面重新設立神座,每天拜神念經地,只差沒有重新吃起長齋來,不知是什麼意思。莫不是養精蓄銳,吸了陽氣就做起法來了?」
莊妃听她如此胡謅,失笑道︰「一派胡言。哪里真有這麼邪門?不過是有孕在身,不爽快是有的。」
娜木鐘也笑道︰「那便天保佑,她一輩子身子不爽也就罷了。」忽又想起一事,問道︰「你每天看了詩書看兵法,又天天打听前線戰報,到底知不知道皇上什麼時候回來?」
莊妃憂心忡忡地嘆一口氣,答非所問︰「崇禎這回派的可是洪承疇。」
娜木鐘道︰「洪承疇便怎的?他很厲害麼,有三頭六臂?」
莊妃笑道︰「是不是三頭六臂我倒沒見過,但是他的名字卻沒少听說。他是薊遼總督,戰功無數,又是出名的常勝將軍,行軍帶兵都很有一套。年初我們的人兵臨錦州,本來已經佔了上風的,但是明主朱由檢派了洪承疇統領十三萬大兵救援,內中又有吳三桂等八總兵,都是有名的大將,早先我陪皇上審奏章,看到前線抄來的邸報,上面說‘援錦大軍,用兵異于前,錦州圍城之兵勢不可擋’,竟是要與我們決一死戰。要不,皇上也不會御駕親征,自己率八旗精銳馳援不算,還調集蒙古科爾沁、巴圖魯兩部協助,連我哥哥吳克善都領兵上了前線,奉命守衛杏山,聲援錦州。這一仗,必然會打得很吃力,勝負很是難斷。」
娜木鐘並不以為意︰「管他是天兵天將,皇上也一定旗開得勝。咱們大清的仗還打得少嗎?蒙古也好,滿人也好,都是馬背上長大、出生入死慣了的,不比那些明軍,養尊處優,腿腳早就懶了,哪里還拿得動槍拉得開弓?洪承疇又怎樣?吳三桂又怎樣?咱們還不是有十四爺多爾袞、大阿哥豪格這樣的神武大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