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哲笑道︰「我雖不通,談詩論典那是不行,難道兩三句現成話兒也不會的?說到詩,古人每多詠菊佳作,可見菊花之助人才情。去歲大汗移種了十幾種新菊花種子到園里,算日子也是該開花了,不如一起去逛逛,我是白看著聞聞香味兒,你們兩個詩人見了,還怕沒有好詩出來嗎?」
莊妃笑道︰「可是的,白辜負了春光,竟沒抽出空閑好好觀賞,反正無事,不如去園中陪陪菊花,勿使陶淵明後繼無人才是。」遂催著綺蕾穿戴了,帶著大眾隨從,穿廊倚石地往御花園來。
丙然一路菊花夾道,正逢其時,葉碧如染,花繁而厚,開得極是燦爛。繞過湖石,迎面便是菊圃,花色繽紛撲面,高低疏密,盡態極妍,種類竟有幾十種之多。
第34節當爭寵不是後宮主題(2)
莊妃一頭看,一頭便叫丫環只管揀開得顏色最好花盤最大的用竹剪刀剪下來,用嵌玉琺瑯盤子托著,以備插戴。
一時大妃來到,莊妃便命小丫環立起鏡子,獻上花盤,請哲哲先挑。哲哲便挑了一枝「柳線」,一枝「畫羅裙」,一枝「秋水芙蓉」,都排列在冠子下;大玉兒只挑了一枝「雲中嬌鳳」,斜插鬢邊,哲哲覺得單調,又親替她選了一枝「金雀屏」插在嬌鳳之下;綺蕾本不欲插花,無奈哲哲和大玉兒都只管相勸,只得選了一枝「明月照積雪」綴在襟前。
哲哲興頭起來,遂命丫環多多地采剪花朵,各宮各院地送去給眾嬪妃們插戴。丫環們都領命分頭去了。隔不多時,娜木鐘挽了巴特瑪一同進園來,老遠笑道︰「顯見是親姑姑,連朵花兒也要偏袒內佷女兒,自己結幫打伙地跑進園里來高樂。這樣好興致,如何不叫上我們,難道人丑,一朵花兒也不許戴了麼?」
哲哲笑道︰「你也太要強了些,一朵花也有這些刺兒可挑。過來,看我打扮你。」
娜木鐘正欲上前,隨行太醫早先一步搶上,躬身施禮道︰「學生斗膽,請貴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將隨身香袋解下,免得傷了靜妃娘娘。」
娜木鐘大怒,拂袖道︰「趙太醫,你要搜身不成?」
趙太醫嚇得頭也不敢抬起,反復施禮道︰「學生不敢。學生嗅到貴妃身邊有絕佳香氛,沁人肺腑,當是上等麝香兌新鮮花蕊炮制。此香世間罕有,霸氣凌人,也只有娘娘巧手慧心才配制得出來,然而只恐于胎兒不利。」
哲哲也遠遠笑言︰「貴妃,你就別難為趙太醫了,也不能怪他,這還是傅太醫立的規矩,大汗親自下的旨,叫靜妃所到之處,不許任何人帶有麝香。還不快解了香袋過來呢。」又笑對趙太醫道,「太醫在這里最好,我正要選些可做菊花茶的花兒來,看到這滿園子菊花千奇百怪,竟不知哪些可以喝得,哪些是喝不得的。倒要請太醫掌眼。」
趙太醫領命答應,卻不肯就去,仍立著等貴妃解囊。娜木鐘無法,只得解下香袋交給丫環送回宮中,這才悻悻走至哲哲身前坐下。
哲哲便叫「花來」,迎春微窺其意,忍著笑自己向小丫環手里接了盤子遞與娘娘,哲哲遂橫一朵豎一朵,只管重重疊疊將各色菊花來給娜木鐘插了滿頭,逗得眾人都大笑起來。娜木鐘從鏡中看到,隨手翻倒鏡子,嗔道︰「不來了,娘娘這樣欺負人!」
巴特瑪因為听說大妃在這里,料想必要喝茶聊天,來時特意備了十幾樣點心,命小丫環以剔紅山水人物八方提梁盒提著,一一奉請眾人。哲哲大玉兒都各自選了合意糕點謝了,惟有綺蕾端坐一旁,一塊不取。巴特瑪尚不怎的,娜木鐘且先發作起來,冷笑道︰「哪里就吃壞了腸子呢?又不見天天吃麝香糕。」
綺蕾雖不知她們前些日子關于花糕所言,卻也猜到幾分,並不辯解,亦無歉然之態。娜木鐘有火發不出,堵氣道︰「靜妃有孕在身這麼大的事,可把咱們嚇壞了,幾乎連飯也不敢吃,話也不敢說,大氣也不敢出——怕氣味薰壞了靜妃,那可不得了!」
綺蕾這方斂衽行禮,端然答︰「各位姐姐恕罪,不是綺蕾輕狂,不肯與姐姐們盡興,實在宮規難違,綺蕾不敢擅自主張。如果娘娘有旨,許綺蕾與姐姐們一同用膳,綺蕾巴望不得呢。」
大妃笑道︰「那怎麼可以?有喜的妃子另桌用膳,是咱們向來的規矩,我哪有強你共膳之理?都是貴妃妹妹胡鬧,太挑剔了,可惜這里無酒,不然,定要罰她三杯。」因岔開話題說︰「冬至要到了,我听太監說,在明宮里這日子要捱屋兒地發九九寒梅圖,每天涂染一瓣花瓣,守滿八十一天,倒也雅致有趣;咱們雖沒那些規矩,也該早早準備起來才是,倒是想出些別致法子來消寒是正經。」
娜木鐘道︰「這有何難,咱們也做九九消寒圖就是。學士府養著那麼些人,還怕沒個會畫梅花的不成?」
大玉兒道︰「畫梅不難,只是拾人牙慧,沒什麼意思。不如以文字入畫,九個字,每字九筆,像白描畫那樣兒只寫個輪廓,然後每天按照輪廓涂滿一劃,並在旁邊小字注明當日陰晴風雪,涂滿八十一天,就算消寒,日後重新拿出來,想知道某年某月什麼氣候,也有個記載可查,豈不又雅致又有意義?」
哲哲欣然道︰「就是這樣,那九個字,就交你來想了,事先說好,每個字九筆,要連成一句話兒,而且還得是句吉利話兒。」
大玉兒領命,便叫忍冬取筆墨來侍候,苦思冥想如何對出那九筆九字吉利消寒詞兒。
忍冬心細,想主子難得在眾人前展示一回筆墨,今日賞花揮毫,必定安了心要藝壓群芳的,便不肯取那平時慣用的端硯徽墨湖筆貢宣,而特特地開了箱子,將莊妃素日所收的珍品取了,用托盤托著,黃巾蓋著,親自捧了回來。
眾人看時,都不認得,笑問︰「莊妃學問好,收藏的文房四寶也和尋常人不一樣。正經龍鳳龜的硯台也見了不少,倒是這種鵝形的沒見過,看它黑黝黝有些年歲,感情是硯台的老祖宗不成?」
莊妃見了也自笑道︰「忍冬丫頭怪僻,如何把這些個壓箱底兒的存貨也請出來了?」因指著那四樣一一解說,「這是蘇東坡的澄泥硯。你說鵝形的沒見過,其實沒見過的還多著呢,澄泥硯的好處是色澤光潤,質地柔軟,宜于雕刻,我曾見過一只荷花魚形朱砂澄泥硯,雕工比這還精致細巧,最難得是沿著朱砂澄泥本來的顏色紋路,因質就材,雕得才叫好看,這只硯不過是蘇東坡用過,所以珍貴;這管毛筆是象牙制的管,嬰兒的胎毛制的毫,貴在材質,其余也不怎地,這兩件一個是因人而異,一個是因質而異,便珍貴也還有限;倒是這墨和宣紙,正經是李後主所謂‘文房三寶’中的兩寶,李廷珪墨,與澄心堂紙,材質和來歷都算難得的。」
巴特瑪打斷說︰「什麼‘文房三寶’,不是說‘文房四寶’嗎?」
莊妃遂侃侃而談︰「文房一詞始于南北朝《梁書》,原意是一種官職,和咱們現在的大學士差不多意思;後來晚唐後主李煜把自己的書房稱為‘建業文房’,把‘文房’和書房混為一談,後人也都混淆起來;宋李之彥《硯譜》中說︰‘李後主留意筆札,所用澄心堂紙、李廷珪墨、龍尾石硯,三者為天下之冠。’從此有了‘文房三寶’一說;再北宋蘇易簡《文房四譜》,遍錄天下筆墨紙硯;後人以訛傳訛,便有了‘文房四寶’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