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隨風勉強自龍始的懷中轉回小臉,想看看是誰敢對龍始不敬。
「Mr.周!」任隨風不敢相信地低叫。
「任小姐,」一見伊人,周東顯便忘了害怕。「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突然離開英國,我……」他立即向她傾訴深情。
這個人,是風在英國念書時的追求者?一個有腳的男人?龍始開始不平衡地注視周東顯,在任何角度去看,他龍始均比他出色,風也選擇了他,但其實是他龍始輸了,輸了一對腳!
「我以為你不肯跟我去德國萊比錫大學,是因為柏林交響樂團挖掘你……」他像連珠炮似的說著話。「你不會進柏林交響樂團吧!你知道,我從不帶人去德國,你也知道,我絕對可以讓你……」
「我清楚你在音樂界的地位,但我要的不是這些,我之前已經說得很明白——」
「但你方才彈琴了呀!」說完之後,周東顯整個人僵住,瞳孔猛地收縮,不敢相信地指著龍始。「你說你的琴只為一個人而彈,你說你已不想再以思念去彈琴,除非那個人明白了你的心意……」
那是任隨風回來的三個月下的伏筆之一,她知道龍始會調查她,這些事必能感動他,現在這些事由周東顯說出來,證明她一早選擇了他,效果會更好吧!
但周東顯的下一句話,卻教任隨風鐵青了臉。
「你竟然為了這個跛子而自毀前程!」他第二次罵龍始是跛子。
「你說我大哥是什麼?」冰冷至極的聲音包含著濃烈的殺意,是龍續。「有種,你再說一次!」他逼前一步,嚇得周東顯急退一步。
「這個跛子是你大哥——」周東顯還未說完,人已被龍續一拳擊中,牙齒也掉了幾顆。
「楊叔。」龍始一聲輕喚,楊管家不出十秒便出現琴房供他差遣。「送客。」‘送’得越‘遠’越好。他的唇邊揚起一抹殘忍。
「是的。」楊管家突兀地拿出襟口的白手套戴上,然後強硬地扣住周東顯的手臂道︰「周先生,請!」也不等人回應,楊管家便把人強拖出去。
「大哥,我先下去。」龍續想和楊管家一起去「送客」。
「阿續。」龍始卻叫住了他,見他站定,看向他,龍始才續道︰「風是我的。」
龍續點頭,他整天待在主樓,一知道龍始肯走出房,便馬上趕來琴房,卻听到連續不斷的男女喘息聲,他還能不知道小風是誰的嗎?不只他,只要在今天待過主樓的人,都知道他們的關系了。
而龍始選擇當面告訴他,就是信任他,要他打退其他想接近小風的男人,要他保護她。
受到龍始的信任使一向酷得過火的龍續笑了,笑得很淡很淡。在龍家,信任,就是承認。
在龍余之外,大哥終于承認了他。
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所謂的承認,全是他的一廂情願,龍始不過是看中他的心理,以圖他的誓死忠貞。
風太重要了,就算以一個親弟弟的命換回風的安全也不算什麼。
連他自己也不懂,一樣是奉獻,但他對前妻和風的態度怎會如此不同?他對風太執著了。
但再重要也沒用,他的腳……
任隨風咬著下唇,仍在自責著,她該知道是周東顯的,在她認識的人中,只有他姓周,只有他有三個妹妹。
因為她的疏忽,竟被這個混帳傷了始哥!
她自責的樣子令龍始極不平衡,她為什麼要對那個男人的死而神傷?
他的殘廢,使他不信任她,進而誤會了她是可憐周東顯,這令他再一次自嫌和自棄。
「對不起。」任隨風在龍續走後,首先打破沉默。
「你沒對不起我什麼。」他搖搖頭,抱著她的手松開。
這駭著了她,尤其是他的眼神,他從不曾這樣看她——不甘和憤怒中夾著憐惜,同時又帶著想放棄卻又放不了手的恨意。
她嚴重地擾亂了他、影響了他,而一向傲得足以比天的他,竟接受了這種情況,甚至樂于如此。
太不像他了。
任隨風面對這樣明明激動萬分,卻又超乎常理地平靜的龍始,一下子也慌了手腳,及得快要哭出來。
她從不曾見過這樣的始哥呀!
他極端的憤恨,來自他自身的脆弱,包括了他的腳,也包括了他的風。
「對不起,我……壞了你的興致了。」任隨風以她一貫的方式去處理,不同的是,她有的不是假意,而是真心。
是了,他明白了,同樣是奉獻,為什麼風會令他如此執著。
她明明強得可以,卻又不合理地弱,就像她九歲時,理智地選擇了龍家,出賣了她的爸爸,卻又因母親的死而無聲痛哭,同時向父親的尸體連開數槍,強得教人懷疑她是否只有九歲,但下一秒她又脆弱得如一般孩子,在他懷中哭至睡去。
龍家男人對一條弱得徹底的蟲,就像他的前妻只會讓他反感得不得了;但風不是,她是強與弱的極端矛盾組合。
所以,他瘋狂地執著于她。
只因這份包含強大力量的脆弱。
「別用這副要人同情的語氣和我說話!」
不想再執著于她,因為她好得讓他連仰慕也自慚形穢——無論是她,抑或是她的追求者。
可是,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是的,後悔,二十九年來,他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後悔。
風的杏眼中,自驚愕轉至受傷的神色不到一秒,那雙眼甚至馬上紅了起來,大大的淚珠立刻涌上——他的話傷害了這個愛慕他的女子了。
「對不起……對不起……」她並不真的覺得自己有錯,只是不知道要怎麼辦,潛意識便主宰了她,令她道歉。
為什麼呢?她沒有錯,卻仍向他道歉。龍始咬緊牙關,撇開頭,沒有看她。
愛,令她包容他、遷就他、以他為天……他一向覺得理所當然,這些是女人的份內事!但是,原來這世上有個會反過來遷就她、愛護她的男人,和她有相同的嗜好,可以給予她前程,伴她飛翔萬里……
最重要,是他健全。
「我……」任隨風見龍始自己推動輪椅,向房門走去,內心損失慌成一團。
她錯了嗎?錯在讓他走出房,讓他比較了健全和不健全?
若是這樣會令他憤恨她,她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因為愛上,她可以包容他的殘缺,沒有人可以忍受丈夫的不全,但女人可以忍受情人的一切不是。
為什麼一定要站起來?不站起來,他一樣可以管理公司的呀!不,就算他不管公司……也是可以的,只要他會永遠在她身邊的話。
眼見他決絕地走,後悔的感覺馬上侵蝕了她的心髒,流進她的血液,入侵她每根神經。
從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會總時候——脆弱、無助;從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麼的一刻悔恨、絕望。
在交出自己之後,她把真心、希望和未來也一並交到這個男人的手上,現下卻一聲淒絕的嗚咽聲逸出她的喉嚨,令龍始震驚地停了下來,他從沒听過她這種聲音,太淒楚滄涼——只因為,他的離開?
直到這一刻才知道,卑微的不是她,而是他……龍始的手微微顫抖,眼眶有片刻刺痛,他閉上了眼,任由一切感覺在體內流竄,放任自己回頭,再度擁抱了他的風。
「對不起……對不起……」她哭泣得像個孩子,脆弱絕望地攀附著他。
「永遠也別向我說對不起。」龍始緊緊抱著她,輕聲安慰著她的同時,也是安慰了自己。
「我只有……你了……別不理我……」她哭到聲音走調。
再也沒有以往的任隨風了,再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