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求他,大不了满门抄斩,大伙儿一起死了算数。”这是另一个中年女子,看起来较年轻,口气也较清脆、坚决。
“孩子都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尽在那里逼他做什么?”显然是主人的男子开口了。
“他不是没说,是不说。而这不说啊,已经把什么都说了。”又是那较年轻的女子讲道。
“姑姑。”身为众人目光焦点的司徒漠终于开口道:“我其实是什么都还搞不太清楚,你们要我说什么呢?”
“从华山回来都几十日了,这事也不只跟你提过一回,怎么你会不清楚?”头一位妇人问道,接着也不等回答,便又心急,地说:“身子尚未大好.就跑到远远、高高的华山去。也难怪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了;王爷,你看不如再延些时候,你先回报宫中,就说——”
“不,”王爷虽然没有提高声量,却坚决的打断妻子的恳求说:“不能再延。”
“对,不能再延了。”他的妹妹附和道。
“娘,究竟是什么事呀?”司徒漠再问一遍。
“还有什么?不就是你相亲的事。”
“相亲?”司徒漠瞪住泵姑道:“相什么亲?跟谁相?什么时候、要在什么地方想?”
“有兴致了?”
“才不。”
“哎哟,人家都成亲了,你还念什么旧呀。”司徒琳忍不住“劝”道。
“小妹。”靖王爷司徒风烟低喝了一声。
“琳妹,”王爷夫人江云也不舍的说:“何必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明知道漠儿他——”
“对他小师妹一往情深?我知道呀,一爱十几年,却不敢表白,等到人家有了钟情的对象,才又去拼得你死我活。这些我都知道,也都不明白,怎么这方面一点儿也不像小——”
“小妹!”司徒风烟扬高声音制止。
但司徒漠的一张俊脸已经蒙上痛苦的阴霾,教在场的三位长辈都跟着心疼起来。
“小漠。”司徒琳首先致歉。“姑姑不是故意的。而是——”
“我知道,姑姑,你不必放在心上,我都明白。”他反而倒过来安慰司徒琳。
但他这句话却使大伙儿一起陷入沉默当中,原因有二:第一关乎司徒漠的身世,第二涉及他的感情,被过去与未来夹击,司徒漠现在当然不好受。
司徒琳说的对,他是曾爱过谊同师妹的任晴光,但她已赶到正月里嫁予寒照雨为妻,从此夫唱妇随,潇洒自在于武林之中,和他这个既有王爷父亲,又在京城衙门内身居要职的“官爷”已然渐行渐远,远到像是分处在两个世界中。
失恋固然苦涩,但看到所爱的人得到幸福,而且对方的确是位可堪托付终身的磊落男子,虽苦也乐了。
身世的揭发却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在刚刚知道的那一瞬间,司徒漠心中只有一个字:不。
不!
不,绝对不是真的,他怎么可能不是司徒风烟的亲生儿子,那就好像突然听见人说你的父亲是女人,而你的母亲其实是个男人一样的荒谬。
但这竟然是真的……
就像是老天刻意给的磨练似的,在他刚从华山回来,一颗心尚支离破碎时,怎以也想不到原应是最佳避风港的家中,还有个更大的风暴在等着他。
至今司徒漠仍不停自问如果那晚我从正门进来,一切是否就会不一样呢?
因为心情低落,不想太早面对关心他的家人,才会从后院翻墙进入,却因而听到在司徒琳自成一格的“绿竹苑”中的谈话。
“大哥,消息无误?”
“嗯。”司徒风烟的话一向少,但也因而从来字宇皆切中要害,甚少赘语。
“怎么会这样?”江云都快要哭出来了。“接近三十年没有消息,都以为小叔他……他已经……已经……”底下那个关键字,对于娴淑的江云来说,显然难以启齿。
“死了倒干净。”司徒琳不改其快人快语的本性。
“小妹。”司徒风烟低呼。
“难道不是?”
“就算是,他仍是我们的手足。”
“令人羞于提及的手足。”
“小妹。”
“现在不是训我的时候吧?如何防止小弟对阻碍他接任靖王之位的人不利,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
“但漠儿是他的儿子呀!”江云应道。
什么?
司徒漠忍不住推开绿竹苑精致的竹编大门,匆匆忙忙的往里头奔。
“谁?”大厅的门不待司徒漠再度硬闯,女主人已经开门问道。
“姑姑,你们说……你们刚刚说……说我是……我是……”
“漠儿!”江云抢上前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儿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外头站多久了?你听到了什么?还有,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你可不要吓娘呀!”
“娘!”像捉住一块浮木似的,司徒漠紧捉住江云的胳臂说:“我不是叔叔的孩子,是你和爹的,对不对?是不是?”
“这个……”从他的问话中已经猜出他听到什么的江云,因为不擅说谎,又心疼司徒漠,委实不知所措,只得转向丈夫求助。“王爷!”
司徒漠何等聪明,随即抽身。“这么说,一切都是真的,我真的不是靖王爷的儿子,而是……”眼前一黑,双腿发软,接下来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醒来时,司徒漠发现自己已躺在舒服的被褥上,再转头看一下,啊,是自己的房间。
自己的房间?他的唇边浮现一抹苦笑,既然不是父亲的孩子,那这靖王府内,哪里还有属于他的任何东西——。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你的,包括你的父母亲,还有我这位始终没有出阁的姑姑。”仿佛听得见他的“心声”,司徒琳突然出声。
“姑姑,”这样称呼没有错,无论他是谁的儿子,都还是得叫她姑姑。“你一直都在这里?我睡多久了?”
“是昏过去一天一夜,快吓坏你娘了。”
“娘,”他嗫嚅着,不过还是敌不过焦灼的心情。“娘她人呢?”
“一直在床边照顾你,既怕你醒不过来,又担心你醒来之后不认她,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刚刚才被你爹押回房去休息。”
司徒漠与司徒琳对望半晌,看着那双自小大家便都说两人神似的双眸,孺慕之情油然而生,眼中泪光隐隐。“姑姑,你愿意告诉我吗?”
“如果我可以先知道你的决定。”
“养育之恩,如同天高海深。”
“只为报恩?”司徒琳咄咄逼人。
“当然不是。”
“那就把话说清楚。”
“我永远都是爹娘的孩子。姑姑也永远是我的另一位母亲兼良师益友。”
可以看得出来她至此才终于松了一口大气,泪水沿面而下,并频频说:“好。好。”
看个性刚烈的司徒琳泪流满面,司徒漠更感愧疚,连忙挣扎起身,想要下跪致歉。
司徒琳见状,慌忙一边拭泪。一边扶他。“这是干什么?你刚醒来,又已经那么久未进滴水粒米,还不好好给我歇着。”
“姑姑,我……我伤了爹、娘与你的心,真是该死。”靠回床上的他,气喘咻咻的说。
“口无遮拦,还没娶妻生子哩,说什么死不死,以后再不准胡言乱语了。”
“是。”
“小漠。”接着司徒琳便像幼时那样抚着他的头说:“真有人该死,也不是你,而是你亲生的父亲。”
叔叔司徒关山的恶迹劣行是他从小便听惯的,真可以用“罄竹难书”四个字来形容,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同一个家庭,同一双父母,会养出兄姐完全不同的一个弟弟来;总而言之一句话,当近三十年前,从塞外传来他已身亡的消息时,整个家族都觉得松了口气的成分远大过悲伤哀悼,却也因而忘了求证这消息的真假,以及确认他的尸体,任由他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