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的角色。”宋柔安一定是一眼就看准了小悠的单纯和洁癖,否则不会从这个问题切入的。“纪晴,你在和高大哥……”
“有啊,我们在结婚前就有关系了,而且还是我主动诱惑他的喔,事后故意哭着要他负责。”
纪悠讶异地回头,虽然早就知道纪晴很奸诈,不过却没料想到她竟然奸诈到设计了高大哥。
“干嘛这样看我!我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自己愿意给我诱惑的!”纪晴嘟了嘟嘴。“关系和心灵层次不是绝对的正比,如果两者之间可以划上等号,陆天云和宋柔安也就不会分手了。”
她是不是把一切都想得太完美了?虽然告诉着自己,别去相信这世界上还有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存在,但在内心深处,她还是无法完全否定,还是存着冀望。所以当爱情出现时,她也渴求着属于童话的完美。
“没有烦恼也就不会成长了。”唉,她这个姐姐难得有机会扮演姐姐的角色,可惜的是,让小悠迅速成长的人却不是她,而是陆天云。
“纪晴,你该去上班了。我想要在出国前到山上看看妈妈。”
“出国?!”
“我打算出国专心攻读音乐。”不论到最后她和陆天云之间的决定如何,这是她一定会走的路。“虽然我会舍不得——”小悠也更是的,完全不给她心理准备。“不过我还是会支持你。但是出国前,你必须理出一个答案。”
她当然会给陆天云也给自己一个答案,否则她永远只能活在逃避的世界中。但究竟她要给陆天云什么样的答案?她根本无法克制性格中潜在的因子,这样的她,和陆天云在一起真的幸福吗?如果未来会以分离收场,是不是在来得及以前就要缩手?这样……是不是就不至于造成双方永远的痛了?就像母亲和父亲一样,一生一死,却都同样以“痛”来结束?
***
献上一束白玫瑰,纪悠失神地伫立在墓碑前,脑海中不断浮现种种矛盾的问题。
苍翠的绿叶,被风吹得婆娑起舞,原本就阴霾的天空,在几片乌云聚拢后,竟下起丝丝的小雨。直到被雨点滴到后,纪悠才猛然自失神中清醒,无奈地望着落雨的天空。
台北还是那么爱下雨,就像她的心情一样,不是发泄式的倾盆大雨,而是阴暗的绵雨。如果能够一次发泄完,还算痛快,但最常见的是,总是一阵一阵地落着雨,苟延残喘地下着,挥也挥不尽阴霾。
头顶上忽然有伞罩住,阻挡住了逐渐变大的雨势。
……还是遇到了,她早知道的,来墓园,碰到父亲的机会太大了。也许,她心里也想再见父亲一面。
“淋雨对身体不好。”纪伯平在纪悠身后站了许久,一直不敢上前和女儿相见,但转大的雨势,让心疼女儿的一颗心战胜了挣扎。
纪悠并没有推开伞,也没掉头就走,只是沉默地望着母亲的墓碑。父女两人,在雨中静静伫立着,没有言语的静谧世界,仿佛只剩下雨声。
“小悠——”
“那束紫玫瑰是爸爸送的?”纪悠抬头看着纪伯平,手指着墓碑前一束半枯萎的紫玫瑰。
妈妈一向只爱白色的花,以前屋子里的花,最常见的就是百合和海芋,就像她的画作一样,总是以淡色为主调。
“……不是。”纪伯平显然对女儿愿意叫他一声“爸爸”而感动不已,老态的脸上,有着暌违已久的欣慰。“认识你母亲的人,都知道她只爱白色;那束紫玫瑰,是陆先生三天前到墓园时献上的。”
陆天云?他为何会来母亲的墓园?
“我也是在这里认识陆先生的,只要回台湾,陆先生都会到这里献花,我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在这里遇见他了。”
他每天都会到芯寒的墓园,和她讲讲话,为墓园除除杂草,起先还以为陆天云只是她的画迷,后来才知道小悠竟待在陆家。看到令自己心疼的女儿能待在这样一个男人身边,他着实宽心不少。
陆天云为什么愿意为她做那么多?她并不值得他这样对待啊,他真的是……纪悠忽然觉得鼻子一酸,慌忙地别过头去。
“我听小晴说了,你前几天一声不响就离开陆家,让陆先生很担心。”
纪伯平叹了一口气,似乎正考虑着该不该讲下去。
“都是我的错,都是爸爸害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是的,都是你害的,都是你让我不敢接近人群,不敢接受别人的感情。”纪悠讲完,看到父亲自责得抬不起头,忽然间涌起一股心酸。“曾经我是这样想的,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要恨你一辈子,不要让妈妈白死,因为你背叛了妈妈,也背叛了我和纪晴。”
纪伯平低垂着头,脸上有着五十岁人所不该有的苍老和无奈。
“可是,认识了陆天云以后,我才知道,最大的问题不是你是否曾经背叛过我们,而是我本身的个性。因为我太像妈妈了,我们同样无法接受不完美的人生。”同样遭逢家变,纪晴可以很快就原谅了爸爸,但是她却到现在才学会原谅。
“你妈妈是我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她……太过完美了,在她面前,我常常会觉得自己像个罪人,压力很大……小悠,我知道,在你眼中,我没有资格说爱……”
“有没有资格,都不重要了。”生死相隔,尘世间的认定,对妈妈而言早就已经不可及了。“我决定出国攻读音乐,以后不能常来看妈妈……妈妈就交给爸爸了。”
这一离开,他是否还能再见到小悠!小女儿是离他愈来愈远了,以前是父女的心不再亲近,未来却是形影相隔了千万里。
“你能够重拾音乐,爸爸很高兴……”纪伯平强忍住不舍,对小悠慈祥一笑。“小悠,你愿意原谅爸爸吗?”
“我今天愿意叫一声爸爸,就是原谅了。”纪悠唇畔微扬,对父亲浅浅一笑。“你要取得的不是我的原谅,而是好好过日子。以后和妈妈在另外一个世界再见面时,再问她,是否肯原谅你了?”
对父亲而言,最想取得的,是母亲的原谅,只是为时已晚。有一些错,不是犯了,就有机会得到原谅的,因为世事实在太无常了。
“谢谢你,小悠……”
雨势渐转为小,纪悠再次回头望了眼沾上点点雨珠的紫玫瑰。这小举动,看在纪伯平眼里,长年不再有笑容的嘴角,露出了欣慰。
“我曾经问过陆先生,为何送来的花任何颜色都有,却独独缺少白色花系?你想不想听他的答案?”他曾经困惑不已,因为一个心思缜密,能够爱屋及乌的男人,不会不知道纪悠的母亲偏爱白色。
“我不想听你也会说。”
“他说——”小悠的直性子,一点也没变。“你母亲生前活在单一色彩的世界里太久,死后应该要生活在不同色彩的世界。”
傻子!为什么陆天云要这么傻!傻到让她觉得很不舍。
送纪悠坐上轿车,细雨中,纪伯平挥着手,目送着他最心疼也最不舍的女儿。而后老态的身躯缓缓地步上了阶梯,伫立在妻子的墓碑前。
“芯寒,你还记得陆先生在这里所说的那些话吗?”纪伯平抚着妻子的墓碑,低声诉说。“他还说——他要让纪悠的未来活得多彩多姿,直到两鬓银白,都还会认为不枉此生……我已经没有能力再给女儿们幸福了,但是你会保佑他们的,是不是?我知道,你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