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带你到这儿问话,只是不想走漏风声,引起不必要的揣测。”补快话一说完就迳自离开,留下她立在原地裹足不前。
这是间看似十分雅致的屋子,庭院中花木扶疏,落英纷飞,地面上铺的小石子,一个个圆滚滚的像鹅蛋一样,天棚墙壁都婊了桑皮纸,木栅小窗上也糊著相当名贵的绿色蝉翼纱。
她在云梦镇住了十几年,从未到过这儿,也没听说县太爷购置了这么一间漂亮房子。黄德原才入土,县太爷就急急忙忙把她叫了来,意欲何为呢?
季雪对自己的长相虽感到骄傲,却也很忧虑。常言道:寡妇门前多是非。她娉婷出尘的容貌在镇上是数一数二,及笑后,家里成天都有川流不息的媒婆来说媒。但没想到她娘精挑细算的结果是,害她小小年纪就成了舞娘,怨呐!
“季雪,为何站在门外迟迟不肯进来?”从屋里头传出一声冷喝。
既来之则安之,横竖她已经够背的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当下心头打横,她一脚跨进门槛——
“你叫季雪?”堂上高坐著的不是县内的县太爷,而是一名相貌俊美异常的陌生男子。
懊名男子两侧各垂手静立了两名大汉,其中一个就是方才领她前来的“捕快”。他不是先走了吗?那又是什么时候,怎么进来的?
“是的。”季雪见他们五人虽是相貌堂堂,一派威仪的模样,但身上既没穿官服,行为又诡秘,更加觉得惶惑不已,不过,因缘际会下的大场面她也见过数回,这样还吓不倒她。“敢问您是……”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照实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陌生男子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美得不可思议的脸庞。
季雪冷哼一声道:“你不告诉我是谁,就什么都别想问。”以为她是被唬大的吗?从第一任丈夫死于洞房花烛夜那天起,她到衙门就跟进厨房一样频繁,见的官一个比一个大。尽避众人在她面前仍维持著客客气气的假面具,但她心知肚明,背地里谁不说她是谋害亲夫的坏女人。
“放肆,跟钦差大人说话竟敢如此狂妄无礼!”立于下方的大胡子一语既毕,长臂朝前就想挥过来。
“慢。”陌生男子只低声一句话,就制止了他的悍戾。
噢,原来是代天巡狩来著呢!耙情是黄家姊姊们拦轿告了她一状?
“笑话,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什么叫狂妄?”季雪怒意盈然地睇向陌生男子,只见他黑不见底的晶瞳闪烁了下,紧抿的双唇衔著一抹嗤笑。
“你似乎已经知道,本官传你到此的目的?”说话时他神色一迳严厉地锁著她的翦翦秋瞳,像是企图从她明媚的星芒中瞧出蛛丝马迹。
“除了‘谋财害命’,难道你还能有什么新鲜的罪名加诸于我?”她无畏无惧地仰起头,悲凉地直视眼前神秘的钦差。
如的直截了当,换来众人一阵愕然。
“那么,你究竟有没有呢?”钦差的眼神莫名地踌躇了起来。
“既是要问我的罪,相信你一定有什么证据,这样吧,不如由民妇自己发问,请问你们这次找到了什么新的借口好来栽赃我,以便治我死罪?”
“大胆刁妇。”大胡子又发作了。
“有真凭实据就杀了我,否则就放我回去,不必使这种卑鄙的恐吓伎俩。”季雪亢对这一切已厌烦透顶,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是豁出去了。
好个个性刚烈的女子。五个男子,十颗眼珠子齐望著她,无不惊叹连连。
“你看看这上头写的可有造假?”钦差要侍卫将黄家姊妹递上的状子拿给季雪。
上面详细列出季雪嫁到黄家之前,从丛家得到了多少好处,之后又收取黄家多少聘金,并根据这两点推论出,她必是个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坏女人,要求官爷同意她们代替黄德原把这坏媳妇给休了。
季雪看完状子,直觉可笑。“男女婚事,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有收取暴利又与我何干?”
“哼,你一个舞娘,也凭媒妁之言嫁娶?”钦差眼中闪过冷光,嘴角轻佻的扬起。
“没错,卷著细软和相好的恩客私奔,的确比较符合我卑微的身份,可,很不幸,本姑娘就是被刘媒婆和自己的娘亲一害再害,才沦落到这个地步。”
“难道你敢说嫁这两任丈夫,没有一点不可告人的私心?”钦差讥讽中带著玩味的笑容掩去,换上来的是炯炯审视的眼神。
“他们一个病入膏肓,一个垂垂老矣,民女不明白,这样的婚姻,除了衣食无虞,尚有什么可以冀望的。”
据她所言,似乎句句皆合情合理,但为什么居主位兼任钦差的五皇子就是觉得不对劲?
“但这两人前后同时在新婚之夜暴毙,能不启人疑窦?你又怎能月兑去谋害亲夫之嫌?”他两眼紧盯著她,企图在她犹豫的转瞬间逮出些什么。
这两个问题的确叫季雪不知如何回覆。算她倒霉不行吗?或者老天爷有意跟她过不去也是个理由呀!
“要一个恶运连连的女人,证明她的不幸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不是太荒谬、太残忍了一点?”这些当官的都是干什么吃的,重大刑案不去审查,净跟自己这种无辜弱女子周旋个没完没了。
“好,三天之内我会搜齐所有的证据,还你一个清白,或,治你于死罪。”钦差话一说完,两名手下立即打开大门,示意她可以走了。
季雪双手抱胸,低低侧过半边俏脸,忿忿地睨向他。
“当真是官大学问大?无凭无据就可以把善良百姓提到这儿盘问个没完,一待兴头过了,只摆摆手,连交代也不必给?”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他们一样吃饱没事干,专门找碴的?
“非也,除了这纸状子,令夫出殡那天我在大街上见过你,当时你表情木然,眼中一滴泪水也无。”
“那又怎样?”她不明白这又构成了哪一条罪该万死的律法。
“你还有脸问,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脸上居然毫无哀伤之意,你这分明是……”
“是什么?”怒火被激到沸点了,季雪顾不得官民身份天差地远,竟卯起来扯开嗓门跟他辩,“假使你十七岁就被迫娶一个年纪足足比你大四倍的老太婆,而她在新婚之夜因贪杯豪饮断送了老命,还害你成为众矢之的,差点吃上谋财害命的官司,你还会伤心,还哭得出来吗?”
“大人?”四名侍从连忙请示,是不是要用强硬的手段让季雪收敛她的伶牙俐嘴。
钦差挥了下手,要他们稍安勿躁。“照你所言,这桩婚事你果真是在百般不愿之下接受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下意识地,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听她亲口道出,连续两桩婚姻都是遭胁迫而应允的。
“当然。”她凄惶道:“若非我娘收了人家的聘礼,我宁可一死,也不愿嫁入黄家。”
“噢?这么说,你是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贞节烈女喽?”
雪一怔,被他这尖锐的问题逼问得心虚了起来。是或不是呢?她从没问过自己当初没抵死不从,是否心存著侥幸的歹念?
“普天之下,谁不爱钱?容民女这样说吧,钱当然是一大诱因,但我不会拿自己终身的幸福当赌注。”她叹了口气,反诘道:“敢问,如果今天我只是个奇貌不扬的无盐女,这些指控还会降临在我身上吗?”
钦差没有回答她,因为他也正在思忖这个可能性。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加上两桩过度巧合的命案,难免予人案情错纵复杂的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