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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得知栗约农和楚濂之间的部分情形之后,提议她不妨先到他位于尖沙咀的画室落脚。根据他的说法是,横竖他一个人住也乱寂寞的,多个伴也好谈谈天,充实生活。
他是个成名的画家,想当然耳住的地方也充满艺术家的气息,在这楼中楼的住宅中,全部以欧洲哥德式的岁月作为装潢的主架构,连里头用的沙发、餐桌、书架……无一不是洋溢着西方文明的色彩。
爱德华给她一间可以俯瞰香港美丽夜景的房间,让她得以在不受任何打扰下,安心养病。
他还透过自己广大的人脉关系,将她留在香港,不用签证的期限一到,就必须回台湾。
而每日三餐,若是有空,他就亲自为她煲汤,烤意大利面,太忙的话,就叫帮佣打理,可说是体贴倍至。可她却整日愁眉深锁,感觉像在数日之间从少不更事的少女,蜕变成为一名历经沧桑的老女人。
多么落魄的小太妹!
栗约农看着前方镜中清楚照映出她会在轮椅上颓废、沮丧、可怜兮兮的尊容。
有太妹这项“前科”已经让她快成为众人眼中的黑五类,现在两条腿又不良于行,想嫁进楚家几乎是不可能,假使两年的复健不能使她完全恢复原样,那么她和楚濂之间的恋情就真的要划上休止符。
忆起两个多月前,兴匆匆的只身北上,希望能到台北闯出一番局面,而今竟沦落到香港这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心中实是五味杂陈,有说不出的苦涩。
“醒来很久了?”爱德华手中捧着盛满丰美食物的托盘,嘴边漾着迷人的笑靥,自房门口走进来。
这些日子,要不是承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栗约农真不知道自己会落魄成什么样子。
“刚醒。”一看到他,她心中愧疚感便油然而生。“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以后不必把早点送进来,太麻烦了。”
“一点也不麻烦。我喜欢享受这种全心全意疼爱一个人的感觉。”在家德华这位艺术家眼中,任何美好的事物都值得他爱,包括人。刚开始栗约农颇不习惯他赤果果的情感表达方式,但现在已渐渐的接受,那只是他有别于常人的一种惯用语。
“我没资格接受你这种礼遇,我……”
“又来了。”他把托盘搁在一张复古欧风的小型书桌上,走至她身畔,弯着身,迎着她的脸道:“我们不是说好了,暂时做两年的异姓兄妹,这当中或以后感情得到升华,则再考虑是否把楚濂踢到一边凉快去,以便共效于飞,做一对快乐的神仙眷属。”
他挤眉弄眼的把她逗得忍不住苦笑。“我担心你会血本无归。”她的心里除了楚濂,不可能再容下任何人。原来爱的感觉必须在这样痛苦无奈的情况下才特别容易明白。
“那也无所谓,届时我会找楚濂把你这两年吃的、用的、穿的,全部连本带利要回来。”他倒挺乐观,无论什么情况都有一套美好的解读方式。
“假使他两年后已经结婚生子,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呢?”人财两失,看他还乐不乐观得起来。栗约农瞅着他,发现他笑得益发得意。
“我巴不得有那么一天,将你完完全全据为己有。”他眼里散发出一抹幽诡的邪意,令她倏然颤栗。
“你——”栗约农呼吸一窒。
他忽地倾向前,在她光滑额心吻了一下。
“这也是……兄妹之情?”
“当然,你也可以有不同的体认。”爱德华会笑的嘴角永远缭绕着春风。“来吧,把早餐吃了,我们九点得赶到医院做复健。”
栗约农一听到复健两字就烦死了。“今天可不可以休息一天,我想留在家里好好欣赏你的画作,住进来好多天,一直都没机会。”
“你喜欢画?”他吃惊的表情,似乎在说你也懂画?”
她晶瞳一亮,“成为画家是我这一生永远不放弃的目标。”
“此话当真?”
“我有什么理由需要骗你?”八成是她的长相出问题,一个小太妹当然不会给人具正面意义的联想。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娇娇女,像方可欣那类目空一切的富家千金。”
“你认得她?”她的心情从谷底继续向幽冥地府逼近。
“谁不认得她?楚濂身旁最矫情造作,却是最张牙舞爪的部属。”爱德华跟她有仇似的,说得咬牙切齿。“哦,我懂了,你笃定是吃了她的排头,才会气得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也不全然是。”人家刀才拔出一半,她就急着应声倒地,一切只能怪她太没用,怨不得方可欣。
“有一半是就该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爱德华叉了一块培根送入她口中,接着把温热的鲜女乃递给她,才又道:“让我想个法子,替你出出怨气。”
“不用了,我只希望——”
“希望成为画家?”他很快地接口,“没问题,名师必出高徒。”
“你愿意教我?”她不知道有多久没笑得这么开心。
她嫣然无瑕的笑颜望进爱德华眼底,不觉心中一荡。
“若不嫌弃,我义不容辞。”
“呵,谢谢你,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她忘情地抱住他,浑然没注意到他蓦然欣喜的面孔潜藏着柔情。
第九章
台北的十月天,已经有浓浓的秋意。早晨的温度仍底,不多披一件薄外套就容易喷嚏连连。
楚雄刚一向天犹蒙蒙亮就起床到阳明山上练拳,楚夫人则是个夜猫子,非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夫妻俩由于作息习惯不同,早些年就分床睡,这一、两年更是连房间都分开来。
昨晚临睡前,接到一通来自?桐的电话,令他一整夜都无法入眠。楚濂把栗母的女儿搞丢,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要人,看似平常不过的事,对他而言却有深重的意义。
多少年了?要不是为了约农,她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和他联络。
楚雄刚拉开床头的柜子,从最下层取出一只朱漆斑驳的木盒,里头收藏数十张他年少时和栗母的合影。
站在他身旁,状似小鸟依人的女孩,脸上染上淡淡的霞晖,长及腰际的长发,望上去简直美艳不可方物。那年她才几岁……
这时有人来敲他的房门,他没察觉,再敲了两声后,来人轻轻转动门把,一束光亮趁势潜进房中。
他猛然回眸,只见白秀俐站在门口,眼光瞟向他摊在桌上的照片,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甩上大门。
不像从前那样惊惶失措,他这回没追出去,只呆愣愣的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望着照片中的人儿出神。
须臾,又有人进来,这回是他的女儿楚若。
“女乃女乃要你下楼去,有话找你谈。”楚若是楚家三个孩子中,唯一知道她父母和栗母过去那一段往事的人。“这些照片我先帮你收着,免得——”她才伸出手,即被楚雄刚一把拂开。
“不要碰我的东西,谁都不许碰这些照片!”他反应过度地把相片全数扫进抽屉里,重重的推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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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上,白秀俐和甫回台湾的楚女乃女乃严肃地等着楚雄刚。他走过去,眼光定定望着妻子的脸,那张精心化过妆的脸像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具,好看得不像真正的血肉之躯。
两人间飘出一股寒意,眼光像吐舌信般互相攻击,他仿佛可以预见白秀俐将当着儿女的面,吐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话来丑化他,甚至不惜借母亲之力来要胁他,只因为他仍念念不忘初恋的情人。
“我今天就赶到香港,帮楚濂把栗家的女儿找回来。”他尽可能以平静的口气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