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座木桥架在小溪流的上方,两棵阿勃勒树女敕贡的花朵缀满一地。
楚家的梨园因四季的更迭而替换着各式醉人的样貌,放眼望去颇有十里洋场的风华。
有缤纷的落英上立着一个人,垂长的袍子遮住他略显龙钟却依然傲岸的身形,手中一只烟斗,袅袅飘冉着雾蒙的白烟,和他一头银亮的华发相映成趣。
他就是楚家庞大产业的创建者楚雄刚,自弃政从商后,便举家迁往台北。
两、三年前从商场上退位下来以后,他的生活和禅院里的人差不多,终年住在一处晓雾缠绕的庄园里,除了亲近的儿女及跟随他多年的杜艼外,谁也不见,成天看云、看山、看花开花谢、听虫鸣鸟叫,唯一的活动就是打打拳。
这回他主动回到梨园来,不是为了公务,而是为了私事。
“你回来了?”轻敲一下手中的烟斗,他徐徐转过身来,只瞟了楚濂一眼,又恢复原来的姿势。“杜艼告诉我,你让栗家的女儿住进淡水的采风楼?”
“是的。”楚濂站在他身侧,两人一般高大,连神韵都极为相似。“爸爸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当然。”他语意中掺杂着不易察觉的兴奋,“只是担心你母亲又要多心。”
“她一向对栗家姐妹有偏见。”楚濂抑郁地喟然轻叹。
“不是偏见,是心结。”楚雄刚缓缓吐出一口烟,欲言又止地叹一口气。
“我不懂。”楚栗两家是多年的老邻居,俗话说人不亲土亲,就算他们没有什么交情,但也不可能交恶呀,难道他父母有事瞒着他。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一阵吞吐,令楚雄刚整张脸浸入袅袅的烟雾中,眼神则飘得很远。“当年我和约农的母亲是一对情侣……”
在中国的社会里,政商盘错、权贵交攀是很正常的情形。楚家亦不能免俗,楚雄刚是楚家的独子,自是继承家业的不二人选,他的婚姻也就担负着家族兴衰的重任,在父母和亲族长辈的压力下,他不得不放弃自己所爱,选择当时富甲一方的赵家作为结亲对象。
“妈妈知道你这段往事?”楚濂对他父亲的遗憾不表同情,反而十分不以为然。
“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对她有一份亏欠,对约农的母亲也是。”
“不要把你们这一代的恩怨转嫁到我和约农身上,不管妈妈同意与否,我娶她是娶定了。”楚濂眼中肃然凝神,坚定一如磐石。
“要得。”楚雄刚嘉许地开怀一笑,“真希望我当年能有你一半的勇气和坚毅。告诉我,她值得你这样对待吗?我听了不少有关于她的‘丰功伟业’。”
“她很真、很美、很特别,也很桀骜不驯。”楚濂无意粉饰栗约农的离经叛道行为,她在家乡的知名度不小,谁想知道她的过去,都可轻易打听到。“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格外吸引人。”
“看得出来她已经掳获你的心。”楚雄刚欣喜地望着儿子,“不过情字这条路,你们可能不会走得太顺畅,不只你母亲将反对到底,连你女乃女乃恐怕都会有意见。”
“无所谓,经历一番寒彻骨,也许我们会爱得更深,更义无反顾。”楚濂脸色森冷刚毅得教人悚然惊心。
“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孩,她能体会你这份浓郁的情感?”做为一个父亲不免为此忧心,栗约农到底是年轻了些,人生阅历殊浅,社会经验也不足,一旦成为楚家新一代的女主人,在许多方面恐怕都将招架不住。
“你多虑了,她不是灰姑娘,亦非丑小鸭,她是栗约农,一个声名狼藉的美丽坏女孩,我相信她懂我。”
见他踌躇志满的模样,楚雄刚不禁愕然,为什么他当年就没有这股金石不摧的傻劲?怎么那么容易屈服,那么不懂得执着?唉,逝者已矣,何必更增惆怅?
“我先祝福你,但,不可在感情上耗费太多时间,公司的业务也要多用心,尤其是到新加坡和芝加哥成立分公司的事,你要和杜艼多研究研究。”
“那不是已经交给楚墨去处理了吗?”一提到他这个不务正业,只知吃喝玩乐,成天和帮派份子搞在一起的弟弟,他就火冒三丈。
“楚墨是个浪子,他的心太野,除非他能遇到一个拄得住他的女孩,否则要不了多久,他又会撇下一切浪迹天涯去。”
“谁没有流浪的心?你们为什么总是任他胡闹,怎么就不体谅体谅我?”从小到大他就被要求必须这样、必须那样,家族荣辱的大纛永远竖在他头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因为你是长子,这是你的宿命,是一辈子都解月兑不了的紧箍咒。”楚雄刚对他充满同情,却又无能为力。
第五章
持续一个多礼拜的大雨特报,四处已经水满为患,庭院的花草已被摧残得奄奄一息,连壮硕的白桦树都倾斜半身,歪歪地倚在一株银杏上。
栗约农窝在别墅内,一心所关切的唯有画室中的作品,连联考逐渐逼近,买来的参考书翻不到几页便放下,她根本无心于书本上。
怎么办?日子所剩无多,即便她术科成绩再好,也弥补不了学科的不足呀!
她在门板上贴一张纸,上头画着由大至小辈十二个圈圈,在飞镖的摧残下,千疮百孔得教人一看就知道表面一派洒月兑的她,其实内心仍是相当焦虑。
楚濂说念美工和当画家尚有一大段距离,也就是说她就算能蒙上力禾工商,也不见得能如愿以偿,那她还那么辛苦干么呢?
只有路得那个书呆子才会遵守一步一脚印,脚踏实地的基本原则,那根本不适用在她这不学无术的坏学生身上。
一定有什么捷径可以让她平步青云,直接搭着天梯,摘到最丰美的果实。例如:嫁人。以楚家的财富,纵使送她到法国、纽约、西班牙都不成问题。
然而,那是她要的吗?
栗约农不得不为自己短短几日的大转变感到汗颜,没想到她竟是个短视近利,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楚濂好多天没来了,不知他最近在忙什么,说不定早忘记有她的存在。偌大的庭院只刘妈妈一天来陪她几个钟头,接着就剩她一人孤零零,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亦不免感到惶惶难安,担心宵小闯入。
为了预防万一,她特地砍了一截Y型树枝,自制一个弹弓,顺带捡一大堆小石子备用。
晚上九点多,小山丘上静得出奇,风雨停了吗?栗约农放下手中捧了一个多钟头,却只翻两页的自修书,踱到音响旁在一堆她看不懂的古典音乐中,找半天勉强挑出一片CD,是CelineDion的Fallingintoyou,这是她唯一听得懂的歌。
在清亮的歌声中,突然听到一声猛烈的撞击,接着是女人既尖拔又软腻的嘶吼。栗约农骇异地跳起来,火速冲往大厅一看究竟。
“让我进去,你没有资格阻止我见她!”女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哽咽般。
栗约农趴在窗台上,忐忑地看着庭院大门处,抱着白猫的女人和立在她身旁的高大男子,他不是楚濂,栗约农不记得曾在哪儿见过他。
“方可欣,我说过了,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准入内打扰,现在请你回去,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男子一脸无奈,火气加速在他眼中汇聚。
“杜艼,你敢!”方可欣不理会他的恫吓,踩着五寸高跟鞋,踏着阶梯要上庭院。
栗约农的心一下子悬在空中,唯恐她就这么闯进来,指着自己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