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诡异地刻烙着傍晚时初见的李洵的身影,暗袍色的发向后梳,一绺发丝在一双讳莫如深的眼眸前晃动着。微薄的唇紧抿着,似乎包容了太多永远无法理解的言语。
为什么她越是探寻越有处似曾相识的感觉?非羽以手支拄着额,尝试整理思绪,只是除却模糊似是失落的迷茫外,其他都不复存在。
“非羽姐,你还好吗?”止境轻拍她的肩头,递予她一抹支持性的笑靥。
非羽抿了抿嘴,微笑了起来。止境的笑容有种天生的魔力,像是融入了浓浓的爱与关怀,令人心里泛起一股暖流。
“之前告诉过你的,老师筹划的这出舞,要向她在美国的学弟商借舞者。我今天见着那个人了。”非羽仰倒在沙发旁,伸手拿着薯条,“只是我觉得很奇怪,我应该是没见过他的,可是越想越不认为是初次见面。而且他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
“意见?”止境停止进食的动作,思索似地眨了眨眼,“也许是看过一些报章杂志,对你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吧。”
“也许吧。”非羽同意地点点头,这么说也不是全无道理。
“对了,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止境好奇的问。
“怎么样的人?”非羽侧头思忖了半晌,“嗯,很潇洒吧……我不太会形容。他说他叫李洵。”
“李洵?!”止境一骨碌地坐直身,面带惊讶。
“怎么了?”她的反应让非羽大惑不解。
止境向遥远的记忆探寻着,“非羽姐,你还记得在大学时,有一个男孩子总是跟在你身边吗?你老是把人家视为仆役般使唤来使唤去的,我记得那个男孩就叫李洵。”
“我哪里把他使唤来使唤去啦?”非羽不认同地吐了口气,“再说如果是那个李洵,我当然记得,只是那家伙和今天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她斩钉截铁的说。
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人嘛?她思及那个记忆中极端自卑怯弱、一脸可怜虫状的人物,无论如何也难以与傍晚那自信洋溢的身影相联系。
“真的不可能吗?”止境有些怀疑。
“不可能。”应该是不可能的吧?纵使岁月如何流转,真能将一个人的本质全面改变吗?只是非羽不明白,存在于自己心里,那薄弱的熟识感应该做何解释?
或者,他们真的曾经相识?那又会是什么缘故促使他有这样的改变?非羽不懂,也无法明白。
???
李洵,每当非羽记忆起大学时代的这个人时,没有一次例外的,她眼前随即浮现那高大圆肿、行动迟缓的身影。其实他不是有什么缺陷,但她总觉得他是个自卑内向而怯懦的人,似乎永远躲避着人群,逃避任何可能被注意的机会,隐藏在属于自怜自伤的象牙塔里。
她弄不懂这个人,不明白那家伙畏畏缩缩在害怕什么?不了妥怎么样的一个人可以卑微地承受众人的闲言闲语?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他否定自己的一切、放弃反抗错误待遇的权利?非羽完全不能理解。
在她的世界里,争取、抗辩、拒绝、谈判、声明,是赖以生存的方式。她太早明了如何挑战自己反对的、争取自己期望的、甚至背离自己厌恶的一切。就是因为如此,她有电认识李洵,出自于好奇、不解和尝试。她亟欲探知他的忍耐极限,亟欲探究他会如何展现自己的情绪。
止境曾说她把人家视为仆役般使唤来使唤去,其实她并没有这种心态。她只是把报告笔记扔给李洵负责,学会的活动计划、社团的公关活动也一并委托,加上练舞时候递茶水和毛巾等杂务吧。只是李洵从来没有反抗过,就这样逐渐成为她身边的仆役,毫无性格可言。
真是个难以理解的人。非羽摇了摇头,重心陡然一偏,整个身子直向斜后方滑开,在她没来得及反应前,身躯已摔撞向木质地板,巨大的声响和疼痛感立即窜升。
好像是硬被人由回忆中抽离似的,卧倒在地面的非羽愣愣地望着被她所惊吓而围上前的舞者们,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是在练舞。
“非羽姐,你要不要紧呀?”抢上前来的玎妮面露担心,急切地问。
“嗯。”非羽匆匆地点头,感觉自己尚未完全与现实联系上,而有种奇异的漂浮靶。她曲起腿坐在地板上,深深吐了一口气。
“兑非羽,你在干什么呀!”从教室一角赶来的老师,原先在一旁单独指导昨晚才抵达的李洵,在看见非羽这严重失误时,忍不住出声责骂,“从早上开始,你已经心不在焉很久了,我不管你有什么事,不想专心跳就可以出去了。”
“我不是——”非羽原想解释什么,却又陡然止住。她太了解老师的脾性,毕竟跟随了十多年,对于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不会不了解。只是她真的心不在焉很久了吗?她丝毫没有这样的警觉,像是受了止境昨晚言谈的影响,思绪不受控制地追想那些遥远的种种。
“算了,你今天可以休息了。”终究是心疼自己一手拉拔的学生,老师不想追究地说。
“对不起。”非羽愧疚地叹了口气。她罕有这样的错误,只是天晓得今天的脑子犹如凝固的橘子果冻,不明不白、不受控制。她眨了下眼,正要伸手抹去额上流淌下的汗珠时,一只修长的手递向她。
非羽抬起头,迎上李洵不带任何表情的面容,她没有伸手,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困惑地启口,“请问,我是不是曾经……”
“什么?”李洵浅浅地笑,他有些满意地想,总算让那一向对人、对事迟钝的非羽注意到他的存在,甚至造成了她的困惑与分心。
“不,没什么。”在思及自己即将月兑口的话语时,她不禁又犹豫了。他们怎么可能曾经见过面嘛?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从前的李洵,或许身高相似、五官神似,不过神态、气质无一称得上熟悉。
想必是她多心吧。非羽揉了揉太阳穴,不再多说话地越过眼前的人群,疲惫地走向淋浴间。
她扭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如雨般冲激而下,洗去一身黏腻汗水,她松开发髻,沾湿的长发犹如黑绒似的瀑布。非羽合上了眼,静听着水流声。再睁开眼时,墙壁上成排的镜面布了层薄薄雾气,伸手涂抹却意外地想起一件遗落已久的往事。
那是毕业当天的事吧,在熙来攘往的校园里,李洵拦下了她。详细的对话她已记不太清楚,却依稀得以勾勒出那盛夏晴朗的天空,金黄耀眼的阳光,如棉絮般轻盈的云朵铺布其上,干净而清爽的空气里吹袭着辛香的樟木气息。那是个很舒服的日子。
“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那一天的李洵像是把自己逼到了极限,非常努力而显得艰难地对她说。
“什么事?”她以一贯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
“我……我想问……”记忆中的李洵一双眼里满是莫名不安与紧张,话语间颇多支支吾吾。“我想问你……问你当初为什么……为什么要认识我?”
“为什么?”非羽被这个奇特的问题弄得有点困惑,侧头想了半晌,才不以为意的说:“因为好玩吧。”
“好玩?”李洵咀嚼着这两个字,神态中意外地有些落寞,若有所思的低喃:“因为好玩?”
“对呀!因为看你老是缩在角落,总觉得很怪,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念法律系?不是很好玩?”非羽坦率地回答。就像她一向的作风,率直而不造作。然后,她看见置身阳光下的李洵紧锁的眉毛与唇畔浮现了浓浓的阴翳,如同骤然抽去神采的木偶,忘了应该填补上什么地虚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