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办吧!”她也笑逐颜开。
事情解决,我吞吞吐吐地问她:“嗯……又儒姐姐,他呢?”
“他是谁?”她扬眉问我。
“沈……沈大哥。”我小心翼翼不让情绪外露。
“他今天出差,去了香港。”她又倒了咖啡来喝,我没看过这么爱咖啡的人,一近她身边就闻到咖啡的醇香。
“去了香港?”我大感失望。
“不过下午就回来了,你等等,我帮你看他的行事历。”她开了PDA,察看之后说:“他晚上和女友米歇尔有约,大概要一起吃饭。”
“喔。”那今天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了。
“怎么,找他有事?”她饶富兴味地问。
“也没什么,今天不行那就算了。”我向她告辞,她看起来好像有点担心我的样子,我努力挤出微笑让她放心。
如果我能有像她这样的姐姐,那该有多好。大部分人都有的兄弟姐妹,我没有,连妈妈也不曾见过一面。
我只有老窦一个亲人,但今天,我们是绝对不会想碰到彼此的。
惟有今天。
***
鲍园里,妈妈带着孩子,散步、玩球、荡秋千、堆沙子。
我独坐在长椅上看他们玩,偶尔也帮着捡滚到脚边的球。
孩子们笑着、哭着、打着、闹着,母亲则三三五五聚在一旁聊天,余光却没一刻离过孩子。我下午没去沈家上课,从日中到日落,就这么坐着。
街灯逐渐亮了起来,有个妈妈牵着玩得浑身脏兮兮的小朋友到水龙头下清洗。她仔细地将小孩的乌黑的手脚洗成原来的雪白,因为实在肥女敕得可爱,还忍不住拿起胖胖的小手来咬了一口,孩子被逗得呵呵笑。
终于他们走了,公园空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母亲也在这儿,对着一个小男孩说,要爱护即将出世的妹妹……如果他在我身边那该多好,他会让我知道,妈妈有多爱我……想起二十年前的今天,与之后的每一个今天,我终于还是流下泪来。
他现在在哪里?知道我有多么想他吗?但今天和他有约的不是我。
我低头抹了抹眼泪,一抬头,居然看见他迈着长腿快步向我走来,我简直不敢相信,瞪大眼睛望着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他几乎是用吼的,从没看他这么生气过。“快跟我走!”
他一把拉住我要走,我把胳臂扯回来。“为什么要跟你走?到底要去哪?”
“我们找你半天了,你父亲他……”
“今天我不见我父亲的!”我决绝地说。
“我不敢相信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你父亲因为喝酒过度,吐血住院了你知不知道?”他差点没破大骂。
我一听脚软了下来,多亏他扶住我,我抓着他双臂,指甲深入他肉里。
“你、你说什么?我老窦怎么了?”
“先上车再说!”他连拉带抱地把我拖到车上,还不忘帮我紧上安全带。
“我父亲怎么会住院呢?”我着急地问。
他迅速发动引擎,利落地开车上路,过一阵子才回我。
“是沙奇通知我们的,中午他被沈伯伯赶了出来,那时他就到处找你,跑去问我妈得知你没去上课,又辗转到公司找我姐,我姐说她不知你上哪儿去了,那时我又在飞机上……”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心疼。“沙奇愈想愈不对,他说沈伯伯怪怪的,搬了一堆酒出来,好像要大饮特饮一番,后来他不放心又回家去,打开门一看,你父亲已经躺在血泊中了,他吐了好多血。”
“然后呢?”我听得胃部痉挛起来,紧紧抓住他的上臂。
“沙奇一面叫救护车,一面通知我妈和我姐,我一下飞机就往医院奔去,输了血后你父亲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医生说还要住院观察,现在我姐和沙奇正在医院陪他,我出来到处找你不着,想说你会不会去小鲍园,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在那里发呆!”他用斥责的口吻说。
我摀住嘴巴阻止自己哭出声来,但眼泪却疯狂泛流无法停止,衣襟霎时湿了一大块。他说过最怕我的眼泪,果然他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你不用这么难过,你父亲没事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我更是伤心得无法遏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都……都是我不好!每年的今天,我……我都不敢见我老窦,因为他会喝好多好多酒,然后一见到我就哭……”他拿出手帕来给我拭泪,但一下子手帕又不中用了,没一处是干的。
“我好怕看他哭,真的,像他那么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他一哭,我就觉得整个世界崩塌了,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避开彼此不见面……”他再拿出一包纸手帕来给我。“今天我原本想找你出来的,可是你出差去了,而且我听说你跟别人有约……所以我就一个人躲到这里来……”
“傻瓜,以后要找我就说一声,不管我跟谁有约,不论我人在何处,我都会马上赶回你身边!”他看来十分认真。
“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可是我的气梗住了,说不出话来。
好一阵子他都不开口,等我稍微顺过气之后,他才又说:“你明知他身体不好,应该劝他别喝酒的。你已经长大了,知道成人也会有伤心落泪时候,又何必老是不敢面对父亲脆弱的一面?”
“你说的对,我的确不该在他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他……可是……”一股酸涌上我的鼻子,瞬间我又泪眼汪汪。“可是今天……”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值得你们父女这样回避对方?”他单刀直入地问。
“二十年前的今天,我母亲因为我的出生而死去。”我轻轻说道。
车内忽尔一阵静默,之后他骤然伸出一只手来将我拉过去,让我靠在他肩膀上。我慌忙提醒他:“你在开车啊!”
“这样也可以开。”他的手搁在我头上,抚模着我的发,不再说一句话。
可是我却清清楚楚地感觉他对我的疼惜与不忍,不由地叹息说:“你对我真好。”
我的眼泪直落,因为他的心疼而难过。
“别伤心,我会陪在你身边。”他轻轻说道。
我不禁闭上眼睛,感受他无尽的温柔,心中不断祈祷,希望老窦平安无事。
***
还没踏入病房,就听见父亲宏亮的笑声,不知是谁逗得他那么乐。
我三步并作两步闯进去,看见他满脸笑容地坐在病床上。顾不得房里有谁,我直接扑到他怀里,满口直抱怨。
“坏老窦、臭老窦,我都快被你吓死了!”说到后来我索性在他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傻丫头,这会儿我不是好好的吗?”父亲拍着我的背脊安慰我。
“您最坏了啦!以后不准你再喝酒了!”我理直气壮地说。
“哎唷,饶了我命吧!”父亲笑着说:“又儒呀,你帮我求求情,我可以一天不喝水,但不能一天不喝酒,要我不喝,还不如给我条绳子。”
“您要绳子做什么?”我问,瞥见又儒姐在一旁笑。
“当然是上吊呀!”
“哼!”我从父亲的怀中爬起来,怒瞪着他。“您以后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连饭都不煮给你吃了。”
“不给喝又不给吃,虐待老人喔!”父亲自个儿碎碎念。
我又气又好笑,半晌说不出话来,不敢露出过多的忧虑,只好压抑着问:“老窦,说真的,您身体觉得怎样?”
“我好得很,你用不着担心,这次多亏又儒和沙奇,当然还有……恩承,谢谢你帮我找到穆穆。”父亲提到他时微微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