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兒猛地點頭,手中的食物險些給搖了下來。
“也罷。從前也未曾用你施爺爺教你的偈侄危?皇峭?笤賱e做這種事了,要哪天給抓了,你教阿爺如何能心安?”阿爺略頓了頓,“早知有這麼一日,那時說什麼我也不讓他親近你。”
曲兒唯唯諾諾地嗯了聲,伸手掂起一個饅頭。“阿爺,你別嫌這些東西臟,將就吃了吧!”她撕了一小塊,往阿爺的嘴邊湊去,“連著幾天都讓您吃乞來的殘羹稀湯,您肯定餓得慌了。”
阿爺目色慈藹地瞅著她瞧,靜靜的吃下那塊饅頭。
見阿爺沒說話,曲兒當他心里還有疙瘩,語帶三分怯,委委屈屈地道:“曲兒也不愛這偷雞模狗的事兒。今天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了,以后再也不干了。阿爺不要同曲兒生氣,改明兒個曲兒上街找份差事,正正經經的混口飯吃。”
“唉,傻丫頭,要不是我這老家伙,你又哪有這些累贅呢?”
曲兒只是搖頭,并不搭話,眶底的濕意重新浮現,只怕再有一言半字勾絆了,心中情緒便同時將那些晶瑩給引下來。
阿爺見了,再也說不出什麼。
一陣靜默之后,曲兒方才開口說道:“阿爺,曲兒倒些酒給您。”
日已墜沉,涼空掛月,野地林風激起的聲騷葉動掩去了山中唯一人聲。可這無音的流動,卻拌攪著廟中人的千頭萬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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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要尋份正當差事吃飯餬口,可天知道,那有多不容易啊!誰會想要請個小乞兒做事?誰不嫌乞兒渾身上下都是耐不住的窮酸氣?又有誰不愛富貴愛貧窮,歡喜招個小乞兒討穢氣呢?
曲兒蹲在市街上一問小酒館門邊:方才,她從那里給人趕了出來,心里正是有氣沒處發,怨著自己霉邫M行。
本來是想進身后這家小館子找份跑堂的差,卻沒想到會給當家掌柜認出自己是在城邊行乞的乞兒,還虧得她打早起來將廟里那座落拓山神清了又清、拜了又拜,結果卻是挨人一頓尖酸刻薄的嘴臉,真是讓曲兒不由得越想越惱。
昨兒個整晚,她輾轉難眠,心底惦著阿爺對她說的每句話。
唉,誰不想平平凡凡、安安然然的過完一生呢?可她偏生是個小乞兒,注定了是要給人欺侮。若不是七歲那年遇到好心的阿爺,之后又將她改扮成男孩模樣,只怕會讓人欺負得更徹底。
現下呢?自己也十七,八歲了,好手好腳的,卻沒有一日讓阿爺能圖個溫飽安逸,反而事事令他憂心煩惱。每回想到這里,曲兒總會在心中深深責難自己,怪罪著自己的無能。
雖然她也是明白尋常商家為了衣食而掙的辛勤勞苦,心中卻仍是不免抱怨著他們的
小乞丐又怎樣?還不是一樣有手有腳,能做能動嗎?
“啐!”曲兒扁著小嘴嘖了聲。
日頭正熾,曲兒偏頭想著破廟里的阿爺不知現在在做啥。她蹲在門邊一陣胡思亂想,正自專注時,卻被一句惡聲叫罵喚回了神。
“喂!你這窮酸乞丐,掌柜的都親自趕人了,你還賴著不走?難道要我拿掃帚掃你?”門里跑出一個店小二,惡聲惡氣的對著曲兒放話。
曲兒聞言,頓時氣煞,她出口回道:“你神氣個什麼勁?也不想想自個兒不過是人家的看門狗,居然有臉在這對我叫罵?我是窮酸乞丐?你又算什麼玩意兒?哼哼!怎麼說我都比你有點骨氣,不給事就不給事,我才不要像你這副嘴臉,凈拍人家馬屁!”
話聲方落,曲兒立即做了個丑怪鬼臉,氣得那店小二怒火中燒,一個你字嚷了七八聲也你不出個東西來,最后狠狠叫了句--
“臭乞丐,瞧我怎麼收拾你!”他握緊拳頭便要往曲兒身上打去。
雖然曲兒不過是個靠討食維生的乞兒,沒啥特別本事,可這些年來,因常常為人所欺之故,她也自然而然學會了察顏觀色,特別是懂得如何閃避外來的侵襲--尤其人為的。
曲兒一見來者不善,也不妄自招尤,機伶伶地翻身過欄,瘦小的身子立即站定在大街上。
“怎樣?我說嘛,小乞丐又怎樣?店小二又怎樣?你有什麼了不得的?瞧你拳頭活像個大饅頭,可還不是連我這窮酸的破衣角也沾不著?”
曲兒左手叉腰、右手掂起衣衫邊角,恣意地對店小二一陣奚落,回報他瞧不起窮人的丑惡嘴臉。
見店小二活似氣炸了肺,她正是得意,兩道柳眉彎彎著明露快意,靈眸笑瞇得猶如一勾新月,全然不知橫禍當前。
“小子小心!后邊有馬車要撞上啦!”街上群眾忽然轟起一陣高聲吵鬧,還夾雜不少婦人與姑娘們的尖銳叫聲。
身后一片喧天叫嚷,可曲兒卻一點也不知人們口中喊的小子正是自己。等到驚覺厄哒Х辏瑓s已不及閃避。
曲兒驚得閉緊了眼,只道今天便要死在這馬蹄之下。忽地,曲兒覺得身子輕輕飄飄,后襟給人一提,猶似被風吹得飛了,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感,她很難不將之想作是天上落下一片云朵把她托了起來,救自己免於險境。
踢踏微響,曲兒覺得腳下恢復了踏實,她用力眨了眨雙目,定睛掃視街上微愕的群眾,感到他們的目光焦聚正朝自己匯集,頓了一瞬,旋即人人拍手叫好,令曲兒莫名得一愣一愣。
拖車而行的馬兒在一陣嘶鳴后總算止下紛亂,車上的馬夫對著她怒目相視,他跳下馬車,破口大罵:“你這臭小子沒長眼嗎?沒緣沒故跳到路上來尋死呀?”
馬夫手中的馬鞭似乎要出手擊來,卻又不知礙得什麼而僵住不動。
“小兄弟,你沒事吧?”自她身后傳來一句溫雅相詢的問候。
曲兒回身,眼前不過掌寬之距,卻昂藏著一副藍色身形。她沒料著兩人間隔如此相近,一張沾惹塵埃的小臉止下住地便要往那人身上撞去,她直覺要退,腳步一時踉踣,差點就要倒下。若不是眼前之人出手扶持,她今天便真是倒楣得徹底了。
“你?”想來方才眾人那陣喝采,便是為了眼前救她的這個人所發的。
這人少說高過她快有半個臂膀,她得揚起臉才瞧得清他。
哎呀!瞧瞧,她今天究竟是交上了好哌是給霉呃p上了?這不是昨天酒館里那位姓殷的公子嗎?
“你沒事吧?”殷毅低下臉二度詢問。
“沒事。”曲兒瞬即鎮定心緒。“你……是你救了我嗎?你是怎麼辦到的?真是厲害啊!”她顧左右而言他,付度著不知他會不會認出她來,兩手不自主的撫在腰間,輕輕一擰。
“沒事就好。”殷毅露出一抹溞Γ?鞘欠N書卷氣息的溫雅。
“少爺,你怎麼不教訓教訓這小子?要下回再這麼不知死活地撞上街來,哪里再來第二個救命神仙?”那馬夫仍自氣呼呼的說著,卻也不敢太過沖口的對自家少主人講話。
殷毅略略一笑,“你也別氣了;總之,兩相無事就好。”他轉向曲兒說道:“聽到了嗎?小兄弟,下回可別這麼冒失,不是每回都有人出手救命。”
“是。”曲兒鼓著臉頰,悶聲回答。
“少爺,時候不早了,孟七小姐還等著您呢,您還是快上馬車吧!”
殷毅輕輕頷首,舉步便向馬夫掀起布幔的車上走去。
曲兒瞧著殷毅的身影漸漸向馬車靠進,不自覺地喃喃了句:“好個富貴人家。”
殷毅將她這句輕聲低語給聽了進去,他半轉回身,唇邊勾勒著一抹輕笑,旋即又回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