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运站的碰头就此成了序曲,可与他的盘算仍有不小的误差,起源于他从没真正了解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赵熙小小的脑袋里千回百转,这一刻还在兴高采烈叙说着如何骗倒了专找她碴的老师,下一刻就愁眉苦脸地抚着小肮说:“哎,肚子突然好饿,真的好饿,你陪我吃个饭吧!不然买个面包也好,那边有家店的芋头菠萝很棒。”
他若暗示时间不多,她随即嘟着嘴退而求其次,“就喝一碗汤,一碗汤就好了,不花多少时间,不吃东西没力气弹琴钦!”
一碗汤可以喝上半小时以上,因为她接着点了几道小菜,一碗面,他从不知道小女孩食量可以这么惊人?身材却如此纤苗。当她一口接一口扫光那些食物,他很难不想到自己也曾有一段怎么都吃不饱的青涩时光,那时,有人会把一份午餐原封不动让给他,温暖他的胃。
“大哥你不吃吗?你吃那么少。”她鼓着腮帮子问几乎不举箸的他。
“我胃口没你好。”他敷衍道。
“没办法哇,看到你胃口就很好,好像饿了很久很久。”她全无心机地说。
他刻意的矜持,总会瓦解在她坦率无饰的言语里,令他禁不住松开了眉头,与她相视而笑。
解决了肚子的问题,她没这么干脆入正题,接着说:“肚子好撑,真没办法,陪我散个步吧!”
沿着单调的人行道,绕着同亲的巷弄,不必他开口,她有那说不完的奇想,也不怕他讪笑,尽其所能描绘着,偶尔碰触到笑点,她比他更先发笑,有时笑得抽噎不止,整个人融化在笑声里,他也跟着被逗乐了,胸怀一寸寸敞开。只有在谈及久未谋面再嫁异国的母亲,她音调会降低一阶,笑意淡了些,然后说:“走,我弹琴给你听。”
见到了有可能成交的熟客,店经理大方迎宾,再一善解人意欠让她展现琴艺。对她而言,这是压轴时刻,安曦的眼神将在几分钟内产生变幻,注视她的目光不再是对着十七岁的女生,而是一个令他神往的女人,那眼神可以伴着越熙入梦,在接下来不见面的几里提供她鲜氧,有充足精力对付讨人厌、乏味的求学生活。
最后,他会送她到捷运站,看着她上车,每一次,他必须订定一个明确的见面日期,她才能心甘情愿地踏进车厢,结束一个无法被定义的约会。
因为不够世俗,赵熙从不过问他的工作,他的身家,坦白说,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想知道他的习惯,他的喜好,比方说最爱吃的食物,起床入睡时间,爱看什么样的电影,读过哪些有趣的作品,将来想住在哪里,最让她全神贯注聆听的是……喜欢哪一种女生?
每一种问题都构不上思考上的压力,得到答案后她总是眉开眼笑,细心地记在本子里。每一回见面,她的心情仿佛像是要远游般雀跃,说起话来鲜活有趣,他的生命里没有驻足过这一类的女生,不需谎言,不需矫饰,只须单纯的面对。
繁重的工作中,他逐渐期待下一次的见面,逐渐想多看到那张喊他大哥的脸,逐渐地他不清是赵熙吸引了他,还是宋伊人在召唤他,他终于还是走向她。
“快到了吗?还要多久?能不能透露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两个钟头的车程里,除了喝水,她没有停止说话过,仿佛只有说话才能将全身涨满的兴奋做部分的宣汇,否则过多的快乐让她失控,失控的她就想找个喜爱的人拥抱,而她宣爱的人就会……
“你太吵了,能不能让我专心开车?我已经错过了一个交流道。”方向一转,车子岔进右线道,滑下交流道。
她伸伸舌头,伸手调整电台音乐频道,不再出声。
她喜爱的人绝不会欣然接受她稍微越矩的表达,百分之百肯定给她个软钉子碰,因此,当今天碰了面,他突如其来地宣布要带她到某个地方进行周末一日游,她非常辛苦地克制了欢叫的冲动,迭声问他:“真的?什么地方?远不远?就我们两个?”
就他们两个,其它的问题但笑不语,卖她关子,她不敢告诉他,她其实并不介意,什么地方都好,她两个星期没见到他了,这个出游真是个好奖赏,美中不足的是她没有心理准备,穿了过于端庄的小洋装,举手投足不是太自在。
避免他分心,她开始吃着休息站买来的洋芋片,不时看上他几眼,车子转进省道,沿途各种形式的房舍在田野间和路边错落着,只有接近小镇才密集起来,但过境不很久,又是山峦连绵,云低天阔,越接近目的地,他越沉默,几乎不再聊天。
天气不算太好,游伴不是太积极,附近也没有太有趣的观光景点,她的游兴丝毫不减,光想像着将和他有全新的交集,就甜在心里。
车子在通过一道大转弯后,慢慢停靠在路边一棵开满白花不知名的大树下。
没有路标,缺乏指引,她想不通这平凡无奇的一片山景有什么观赏价值。
察觉她的迟疑,他替她解开安全带,给予答案,“下车吧!就是这里,我带着你走。”
他带着她走,她重新绽笑,跳下车,不需她厚颜主动,他自然牵起她的手,左右观察了一会,走向一个杂草丛生,难以辨识的山林小径。
前进不到十公尺,她立刻体会出他为何要搀扶着她;这山路乏人问津不知多少年了,若不靠他拿着一根临时捡来的树枝挥开横生的路障,简直寸步难行,难行不打紧,有他开路不成问题,糟在她身穿洋装,小腿,茅草一扫过,刮痕数条留下,刺痛无比还有那赶不完的无数蚊蝇,争先恐后叮咬她的肌肤,让她一路拍打声响个不停,狼狈极了。
“对不起,累了你,是我没想清楚,这里变太多了,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一脸歉然。
“没关系,挺好玩的。”她努力挤出无所谓的笑容,一边击打手臂的小黑蚊。
“很久以前这条路很好走的,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都经过这里。”他不经意道。
原来是旧地重游啊!这个地方对他具有特殊意义吗?
她忍着不适,举头环视四面景致,越深入里面,林相越迷人,山风一波波拂面,草与树的气息沁鼻,左手边的坡地一片野花如火如荼蔓延,美得惊人,耳边是虫鸟相互争鸣,平时只有在书中和影片中才得一览的自然经验,竟在这晨亲炙了。
她忽地停顿不走,捧着胸口,微皱着眉。
“怎么了?”他回头问。
“感觉怪怪的,好像~~”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他神情有点紧张,忙说:“没事,我们走吧!”
走动间,她不停深呼吸,一缕缕初夏气息渗进体内,不停扰动她的感知深处,她眺望前方,就要转弯,她突然月兑口:“快到了--”
“你说什么?”他遽然问。
“我--”她缩了缩肩,指着前方,“我说,快到了,对不对?”她说错话了吗?
他安静地看了她几秒,表情难测,掉转头继续走,“对,快到了。”
才转了弯,她便看到尽头处有一道突兀的围墙,围绕着一块篮球场和几排陈旧的校舍,她低喊:“是学校耶!大哥念过的学校吗?”
他放开了她,停在围墙前,那一块旧塌口早已消失,修蓦得不着痕迹,而且上方多了一道铁线围成的刺篱,墙内凤凰木依旧挺立,树身更形粗壮。
他先行翻越,抵地后,放开两臂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