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么快?”他蓦地惊醒,眨眨眼,伸了个懒腰,打开门,两脚一落地,立刻讶异地回头,“搞什么啊,怎么又开回来了?”
她关好车门,车钥匙交递给他,“你快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叫车回去行了,让你一个人开车来回我可睡不安稳。”
她沿着车道信步走向开敞的大门,发现他没有任何动静,回身一看,果然还杵在原地,廊檐的暗影里,实在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挥挥手,“进去啊!”
他向前走了两步,和她保持一小段距离,低声道:“今晚留下来吧!”
换她定格不动,亦不说话,他向前再走一步,“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她透了口长气后说:“你——先前说的话是真的吗?”
“哪一句?”
“你对女人——没兴趣……”发音含混,几乎听不明白。
他再次移步,走出了暗影,就着路灯的微光,她看清了他的脸,嘴角附带一抹无法解读的笑意,他给了一句模棱两可的答案,“到目前为止是的。”
她微倾着脸,眼珠转了两下,也给了一个意味模糊的回应,“噢。”
没有多余的评语,她率先走进屋里。
第五章
五点一刻,她匆匆跟接班的年轻女孩交待一些柜台事务,冲到休息室,换下制服,打了卡,拿起背包和一只超市购物袋,快步绕到儿童阅览室,她朝里轻喊:“成凯强,走喽!”
靠墙一排游戏计算机前,倒数第二个小男生回头朝她一笑,比个胜利手势:“耶!”在阅览室待了整个下午的小男生像只月兑缰小马,一溜烟钻了出去,精力十足,在百坪书店的通道中左弯右拐,抢先她登上电扶梯,对着追赶而至的胡茵茵招手,“快啊!爸爸在等我们了。”
“别急,还有十分钟。”
她宽纵地盯住他攀爬的身影,感染了浓浓的归家的快乐,不对蹦蹦跳跳的小男生多加制止。她就在这栋综合商城的六楼工作——在一家新开张的大型中外文书店担任企划兼店员的繁忙职务,领着差强人意的薪水。小男生早晨跟随她上班,她一开始忙活,小男生懂得打发自己,在书店内逼阅各种少年读物,读累了便在阅览室书写暑假作业,偶尔晃到故事屋聆听大姐姐讲演绘本故事,中午时间一到,打声招呼便自行到地下美食街填饱肚子,若起意到其它楼层游逛,不厌其烦地征求胡茵茵同意,让她能掌握他的行踪。小男生和她协调良好,不出一点差错令她担惊受怕,这一份超龄的乖巧,使她打从心底待他更加柔软。
“凯强,在这等一会儿,我还有事。”走出一楼商场门厅,她唤住他,四下张望探寻,车道上停下一辆出租车,刘琪钻出后座,一身亮橘色窄版套装,一天过去大半,仍神采奕奕下显疲态。
“这么急,找我有事?”省略寒喧,她劈头便问。
“恰好经过这里,想到有人交办我做这件事,就顺道完成它。”刘琪交给她一只信封。
接在手上,单薄无份量,末端也无密封,不想费神揣测,她直接取出内容物,是一张禁止背书转让的支票,上面书写着她的名字,和二十万元的正楷数字,付款人姓名签章为骆振华。
她仔细看完,默不作声,将支票放回信封内,塞回刘琪手中。
刘琪轻叹,“我知道你不会要,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爸祝你生日快乐,他想和你吃顿饭,请你约定一个时间,父女见见面,聊一聊。”
“没什么好聊的,我现在很好,请他不必费心。”她面无异状,说完,怕刘琪难堪,勉强挤出笑容,“烦劳你了,你去忙吧,有空再聚聚。”
“咦?这孩子一直跟着你呀?你不是辞了老师的工作吗?”发现了一旁不吭声的小男生,刘琪讶然,疑团顿生。“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呀?他爸妈呢?”
“哎呀,说来话长,快走吧不是还有约?”她忙岔并话题,想送走直肠子的好友。小男生不高兴地嘟起小嘴,指着刚停靠路边的一辆添满风霜的吉普车,“爸爸来了。”
两个女人随之望去,驾驶座上,陈绍凡胡腮依旧,神色不大耐烦,他按了按喇叭,伸长手臂打开前后座车门,探头催促着:“两个都给我上车。”
“咦?”刘琪这下更胡涂了,低呼:“他不是上次那个年轻家长——”
秀目古怪无比地瞪着胡茵茵,然后粗鲁地将她扯过一旁,避开小男生,压低嗓门质问:“你不是和人家爸爸有一腿吧?”
“说什么你?”她无奈驳斥,“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那么是哪一样?你们大小三个要去哪?小表的妈妈呢?”刘琪穷追不舍。
“别乱猜了,有空再说。”
“茵茵,”刘琪扳住她的肩,表情凝重。“你听我说,你可别自暴自弃,随便跟上一个有妇之夫,你爸知道会难过的。”
“这点他大可不必担心,你以为我会走我妈的旧路吗?”她冲口而出。
她无意说得如此刺心,她明知刘琪的话纯粹出自朋友的关心,却霎时失去了解释的动力。长久以来,她己尽其所能过着简单的生活,拒绝维系各种深刻的关系,就怕蜚短流长,不堪其扰,别人不明白,刘琪应该清楚才是。
“对不起,我走了。”不再多看刘琪黯然的脸,她心情低落地上了车。
靶觉到了她的落寞,车厢里两个男生收敛了喳呼,彼此有默契的抛递眼神。陈绍凡识趣地不多书,从他的角度只看得到她的侧脸——抱着背包,有点疲累、有点懊丧,微噘着嘴,比平曰显得孩子气。
“今天怎么有空来载我们?”她突然偏头向,眼神撅佩。“你不必到工地去吗?”
“我们现在就去。”
从她对他这句话的反应就能揣知她心不在焉的程度,她短简“噢”
了一声,继续面向侧窗玻璃,沉浸在潮涌的思绪中。
可他答得认真,并非在逗弄她,在夕色仍耀眼之际,车子流畅地滑下交流道,在笔直的主干道行驶两、三分钟后,停泊在路边一处刚规划好的停车格内。
“来,下来吧。”他替她开了车门,主动握住她的胳臂方便她下车。
他一手牵着小男生、一手扶着她,并肩齐站在新铺设的人行道上。
“这是哪里?我们傻站在这里做什么?”她终于回神,杏眼圆睁。而陈绍凡始终含笑不褪,他领先仰首鹄望,脖子伸展到极致。
“上次你们来的时候是深夜,现在太阳还未完全下沉,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他朗声问。
“嗄?”
她这才辨认清楚,自己正置身在原本一片乱糟糟的工地前,现在是彻底改头换面了;鹰架围板全面拆除,泥浆石堆亦下复存,工具器械均已退场,眼前一栋崭新落成的办公大楼,几何线条凹凸对称,四面镶嵌着湛蓝色的玻璃帏幕,沐浴在落日余晖中,忠实地折射出炫目的光芒,很刺眼,却很动人,让人忍不住心生赞叹。
“哇!酷毙了!”小男生企图往上跳高,楼层太高,始终望不到顶端。
“你特地……带我们来看你的第一号作品?”她轻声问。
“嗯。”他有力地颌首,笑容在夕辉中耀眼夺目,胡髭也无法掩藏。
这个男人真把她和小男生当家人看呵!家人,她许久不再使用的名词,没有血亲相系为前提,也可以算是一家人吗?
胸口一团暖烘烘化不开,她的手依旧与他交握,他或许已观赏得浑然忘我,她的注意力却慢慢移转到他手掌的温度。她没有抽离出他的牵系,诚实而言,她不否认自己对这双筋脉凸显的大手起了眷恋之意,那令她稍嫌冰凉的指尖感到暖和、僵硬的心变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