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薄芸?薄芸?薄──芸──”
无论她把棉被捆得多紧,叫唤声仍然穿过棉层,长驱直入抵达耳膜,而且对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抽开她的棉被,让她一路滚到床下。
“妳这是干什么?我好痛!哪天妳不这样叫我起床,我就叫妳大姊……”
她揉着臀部,欲哭无泪,眼皮肿得睁不开。她坐回床上,薄荷立刻推了她一把,讥刺道:“妳尽避躺回去吧!等妳睡到日上三竿,花园里的花都开了,树也长高了,蜜蜂蝴蝶都来了,妳说美妙不美妙啊!”
“妳别催我,我已经种了一部分了,要等到花团锦簇也得好一阵子,我没魔法叫它们马上长高啊!”她又平躺下来。
“是吗?看来看去就属妳窗台上那盆迷迭香长得最好,园子里那些幼苗都奄奄一息了,妳连浇水都偏心。楼下那个人的确有先见之明,过来拯救妳的花园了,妳再不起来,怎么对得起人家的一片好意!”
“谁那么多事──”
她噤了声,蓦地从床上跳起,瞪着薄荷。薄荷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她,径自下楼去了。
她拖鞋也不及穿,啪哒啪哒直冲下楼,奔到后院。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把一株株紫蝶花摘下的顶芽插进土里,靠墙一排蔓生玫瑰苗株也已等距种下,另一侧的墙边有一株扶植好的金合欢,除了灰石踏板,周围地面全是女敕绿草皮。
男人不知来了多久,修长的手指全是黑泥,白衬衫袖管亦是污渍斑斑,阳光不算强,颈项却覆了一层湿亮的汗水。
她轻步绕过他,赤脚蹲在他身旁,拾起另一株幼芽,学着他种进土里,不发一语,两人之间的一方空气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传递。
五分钟后,他说话了,“快别哭了,土质太咸会活不了。”没见过边哭边种花的。
“我没哭,我眼睛痒。”
“那就到一边去。跟妳说过了,别穿这样到院子里,难道三面墙都要种上一排唐竹挡住邻居视线?”
她朝身上一瞄,刚才一急,又把遮不了身体多少面积的清凉薄衫、短裤穿下楼来了。
“不要紧,我不在乎。”换件衣衫得浪费几分钟,他却不会无限制地留下来。
“我在乎!”
她停下手边覆土动作,凝住不动,心一酸,又想哭了。“难得假日,你其实不必来的,我自己会照顾好园子。”
“妳多久没浇水了?一排幼苗全枯了。”他质问。多余的水分全都灌溉那对核桃似的眼晴了吧?他满腔迷惑,如果她的泪是为他流的,又为何拒绝他?
她面有惭意,吞吞吐吐,“最近忙,没时间浇水,我以后会注意。剩下那些我来种就行了,你休息吧!”
“我说话算话,不会把工作全丢给妳,况且,我做得比妳好。”
“这些花会比蔡小姐好看吗?”
她仰起脸,静静注视他。他也停下双手,承接她的凝眸,以及她的无声询问。他弯起唇角,缓缓笑了,半瞇的眼装载了答案──他心里有她,不似一点点,是很丰富。
“章志禾,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算话吗?”
“每一句!”毫不迟疑。
“那──你说过喜欢我的话,也算话吗?”她屏着气,心脏快蹦出胸口了。
他没直接回答,径说:“如果所有的喜欢,会让妳不快乐,我就说不!”
他连说实话也要配合别人吗?
她不顾手脏,靠上去环住他的肩,面颊紧紧贴在他肩窝,“我很快乐,我喜欢你喜欢我,我只是怕你有更喜欢的人,却不敢说,我没有这么多力气对抗那么多情敌,男人女人都喜欢你,我只有一双手,怎么打退他们?”
他暗讶。“哪来那么多情敌?”她担心的原来是这个?他说过对别人有意思了吗?
“你的相亲对象可不可以改?你喜欢上蔡小姐了吗?我可以一直做你的相亲对象,只要你喜欢,我也能配合你,除非你对我只有一半的爱……”或一息尚存的爱,否则,她愿意尽最大的努力保有它、护卫它。
他暂时推开她,两掌包住她的脸,十指的黑泥一并抹上了她的颊,他很快封住她的唇,重重地辗吻她,没多久,两人嘴里尝到的除了对方的滋味,还有汗水、泥土味,却没有人在乎而停下。
“哪来一半的爱?”吻完,他低叱,“妳以为可以把我的心剖开两半吗?”
花未种完,她的心花就全怒放了,她学着他捧住他的面庞,拿掉他的眼镜,和那双掩藏得很好的美目对视,眷恋地吻上他的唇。
薄荷端个托盘,正要送上两杯冰茶,一脚跨出庭院,就看到两个一脸黑花花的男女跪在泥地拥吻着,她不动声色,把托盘放在地上,掩上门。
抿成一线的唇泄出轻笑。薄芸今后必然很忙,她终于可以多点自由,好好整治那个吃回头草的家伙了!
第八章
一整天,她情不自禁地哼着歌,脸蛋微微泛红,动作轻快,声调轻扬,快乐得同事们就要看不下去,把她轰出柜台了。掩藏不了满满的幸福感,因为每天近午夜准时接她下班的男人,不时提醒她,有人在守候着她。
时针分针并指十二,她一点都不流连,准时打了卡,匆匆换下制服后,走到约定的一楼咖啡厅寻觅他。
远远地,她便捕捉到他的修长身影,停驻在走廊的公告看板前。
他看得异常专心,一副研究的模样,丝毫没注意到她站在他身后。
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她随即一楞,一股酸涩在舌根渗出,她清清喉咙,沉嗓问:“有这么好看吗?”
一见是她,眉眼净是愉悦。“还好,如果不化妆的话会更有可看性。”
那是一张宣传海报,一个穿着白色V领上衣,露出坚实胸肌,拉着小提琴的美型男歌手,斜四十五度角对准镜头,勾魂眼迷离魅惑,明天将在二楼会议厅举行签唱会。
“如果不化妆,想和他喝杯咖啡吗?”
他偏过头,面露困扰,睨着笑咪咪的她,“女人,再说一次,我喜欢女人。我观赏海报的理由,是因为这位艺人是我高中时代同学,听说他自国外的音乐学院拿到硕士学位后,放弃进修,走通俗演奏路线,我看了大半天才确认是他,他以前瘦弱苍白,完全不是这个模样。”
他解释了一遍,发现她门牙扣着下唇,在他脸上睁睁扫视,完全是看待嫌疑犯的神色,他抹了把脸,没好气道:“这样吧,妳给个建议,有什么好方法可以证明我只对女人有兴趣?我可以无条件配合妳。”
“不用不用,”她猛摇手,呵呵干笑。“我相信你,杨仲南喜欢你也不是你的错对吧?”
“薄芸!”他微恼,勾住她的肩走进电梯,按了地下四楼键,沉吟了许久,才细说从头,“我和他从中学开始就形影不离,因为念的是男生寄宿私校,自然感情深厚,无论对方做什么决定,都会互相告知,任何活动,缺对方不可。他上有四个姊姊,是备受宠爱的独子,他的父亲为了训练他独立,从小将他隔离得远远的,念遍各种寄宿学校,父子关系疏离,所以将感情寄托在经年累月相处的朋友身上,是十分自然的事,到了今日,他仍然和他父亲冲突不断,不愿意回去接班,有什么事,他父亲都是透过我转达。”
她歪着头想象,会意地笑,“你自年少起,替他承担了许多事吧?”
他不置可否,“不是太困难的事,能做到的就做吧。比起他来,我幸运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