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告诉我,”他将她带到窗边,声音压低到她得将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听得清楚。“妳下手的时候,有谁看见了?”
“没、没人。”下着雨,没事谁来花房走动。
“我们把他搬上车时,有人发现了吗?”
“也……也没有。”忽然觉得那场雨下得真好,行人尽皆走避。
“最重要的一点是,伤者看见妳了吗?”
“不会吧?除非他后脑袋长了眼睛。”为什么他们的对话像极了两个嫌疑犯?
“那就是了,就保持这种状态不是很好吗?”认真的语气含着隐隐笑意。“花盆在架子上,重心不稳,被两个在争执的人撞了一下,掉下来了,很合理吧?”
“嗄?”
“所以啊,是意外,懂了吗?”他笑着凝视她。“至于真相,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除非妳想日后不断和他纠葛,否则我诚恳的建议,现在就走吧!”
“秘密?”没想到第一次和男人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竟是这种昧良心的内容,真是运气啊!“秘密啊……”
“秘密,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他点点头强调。
“我懂了,”她小声附和,若有所悟的表情。“换句话说,将来你要是需要我帮你毁尸灭迹,我也只好认了?”
“差不多是那样。”他莞尔地轻拍她头顶,忍着胸口的笑气。“可惜我最近没有什么需要劳动妳的伟大计画,所以请别放在心上,走吧!”
他率先走在前头,经过病床,她伸伸舌头,加快脚步跟上他,走廊人多,大步伐的他很快消失在视线中,她东张西望,四处搜寻,转了两个弯已失去方向,干脆定住不动,不去想何去何从,也不怎么担心,只是等待。时间差不多了,她起意回头,他恰好停步在她前方,见是她松了口气,“妳走错方向了,停车场专用电梯在另外一头。”
她连声抱歉,“对不起、对不起,这次一定跟上!”
他露出不信任的表情,不忌讳她的想法,拉起她的手便走,一边质疑,“妳似乎没什么方向感,却到处乱绕,手机又丢在车上,不担心找不到我?”
“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一定找得到我。”她不就站着不动等他了吗?
“嗯?”他回看她一眼。除了薄荷的事,她永远是这么漫不经心吗?
“我是说,”她放大音量,以为他听不清楚。“不必担心啊,你一定找得到我的。”笑眸里满满是不自觉的信任。“我数过喽,不到一分钟,你就出现了,身上像带了卫星定位器一样厉害。”
他面色微微变化。她信任他,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认知,毫不存疑,是她不设防的本性?还是纯粹对他?
他没有问出口,只是手握得紧一些,怕她又跟丢了,然后,莫名地,胸房一点一滴被不知名的东西充塞住,使他越走越慢。直到出了电梯,走在停车场的通道,她迷惑地觑看他,发出疑问:“我想,这里只是停车场,应该不会走丢了吧?”
她暗示地抬高始终没被松开的手,第一次看见他出现失神的表情,她感到趣味地格格笑了。
第五章
“薄芸?薄芸?薄──芸!”最后一声是拉长的怒吼,顺带把她的防护罩掀了,喇叭口凑到她耳边,“妳起不起来?起不起来?”
“这不就起来了?”她闭着眼睛困难地坐直,哀嚎埋怨,“可不可以周末不要老用这种方式叫我起床?我昨天上晚班耶!好不容易假装没听见可怕的电钻声,妳又来骚扰我,想让我神经衰弱啊!”
“我才是被骚扰的那一个倒楣鬼。”薄荷杏眼圆睁,“妳马上下楼,告诉那几个态度傲慢的工人,麻烦他们从后门进出,别把我的店搞得到处是泥巴,客人怎么敢上门!”
“工人?什么工人?”她一头雾水。
“真气死我了,就是帮妳盖那什么浪漫花园的工人啊!妳全都忘啦?”
“啊?没忘没忘!”立刻回神,她一骨碌翻身跳下床,冲进浴室胡乱漱洗一下,顶着蓬松乱发直奔下楼,店内走道迤逦一地的泥沙土屑,她转至后院,定睛一瞧,掩嘴惊叹。
原有的水泥平地部分已挖空填土了,碎石块已清理得差不多,一大早听到的电钻魔音就是来自后院;一个工人开始埋设排水管,另一个工人在砌围栏,一块块巧手迭砖。没想到章志禾效率惊人,迷你花园的雏形已经成形。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在身边,她就处在心不在焉的状态,并非紧张,而是全然的放松。每次单眼皮男跨脚离开,花房实习的暑期研究生一一散去,她的精神立刻松懈,愉快得不得了,连带花房工作效率好上几倍。昨天帮忙将一盆熏衣草分株,还兴致勃勃观赏章志禾为玫瑰进行压条,看得目瞪口呆,颇有心得,他所说的话便像微风一阵阵掠过,有些飘进耳朵、有些散逸无踪,依稀记得他提醒她要进行后院的整地了,她随口胡应,上了旅馆的夜班后竟忘得一乾二净了。
“太好了,真是完美。”她赞美着。等庭园一完工,章志禾的表现分数达到顶点,一定可以让薄荷刮目相看。
“嗨!不知道妳从这些水泥砖块看出什么完美来,我还没向妳解释整个蓝图呢。”
如沐春风的声嗓一出现,她转头粲然一笑,喜呼:“你来啦!”
“我们约好的不是吗?”
“我只记得午餐这件事。”她前几天随口找了个名目,请他吃一顿饭,他欣然答应。为了张罗完美的午宴,她花了许多唇舌说服薄荷下厨。
章志禾颇为讶异,她看起来精神爽利,比在学校看见他更为开心。他不认为她十分热爱植物花卉,她甚至连植栽的基本概念都没有,当初她提议请他出马设计个小花园就已令他大为惊讶,若非她一副渴切的积极模样,甚至提出到实验林学习兼打工抵设计费的要求,他根本认定她心血来潮,只有三分钟热度。不怎么热衷地答应了她,没想到她每天准时到花房报到,刚开始在助教大明的冷嘲热讽下打杂役,皱着脸听命,他侧面观察不插手,猜测她两天便打退堂鼓;一星期过去了,她照时出现,只是开始有胆子和大明唇枪舌剑,互不相让,除了花圃的松土浇水工作,花房粗浅简单的阡插播种也能接手了,没有丝毫不耐烦,他慢慢相信她是玩真的,才开始着手设计这个私人小花园。
不过她的反应也太明显了,见到他真如此兴奋?她甚至攀着他的手臂摇晃,雀跃极了;他不是很明白个中缘由,但是看她由衷地开心,心情也跟着明朗不少。
“现在是──十点半,”她就着他的腕表看时间。“我到厨房看一下,菜准备得怎么样了。”
“薄芸,别忙,我可能不能待太久,原本一个晚上的饭局改成下午茶,我得回去准备一下。”他急忙唤住她。
“啊?”她面色一黯,噘着嘴,细声说,“可是你答应了,不能食言……”
他不能留下来,竟令她如此失望?“以后有的是机会──”
“以后就来不及了……”她垮下脸,潮黑的眸子睁睁直视他,使他产生一种错觉,他刚做了不可原谅的决定。但,只是一顿饭啊!
“没这么严重吧──”他失笑,想说些打趣的话,一承接到她射来的渴望,急忙打住,心里某个角落开始柔软。
堡人来回经过身旁,不约而同往她身上偷觑,表情异样,走远了又回头多看两眼,他追索那些视线落下的焦点,立即明白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