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的确是难为,况且美色在前,全让对方给占了便宜,自己只能干瞪眼,还得事后买帐,做生意真是不容易。”她状似同情地叹口气。
“这点嘛,倒也还好,周老板虽贪色,人倒不小气,有时候还会礼让老板先挑了陪坐,他才指定姑娘,总之,是个得罪不起的角色啊!姨太也知道,袁森背后有人撑腰,抢了咱们不少生意,以前老板根本下必在乎周老板高不高兴,我们是最大的买家啊!可现在不卖力是不行的。”
难怪他最近身上总多了股若有似无的脂粉味,亲近她之前必然沐浴包衣,她还以为自己太过敏了。
听毕,她姿态端雅地起身,压抑著抽跳的眉峰,笑颜粲粲。“您说的是,敢问帐房先生,这么让人乐不思蜀的好地方,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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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风楼”的确雅致风流,古色古香,曲廊回绕,光是翠鸟牡丹画屏,就比家中花厅那幅山水苏绣还活灵活现,有些厅堂又装点得西式摩登,四周帘幔奢华亮丽,灯火辉煌,连端茶水的丫头也穿得喜气极了。
何平看得张口结舌,几次都要同行的伙伴在手心捏一把才能合拢嘴。
众小姐围坐一桌,殷勤地倒酒陪笑,没见过这等阵仗的何平,和同伴两人局促端坐,猛灌酒入喉,任凭各色风韵的女子撩逗调笑,大气也不敢喘。
伙伴又捏了他手心一下,他昂首挺胸,清清火烫的喉咙,出口却期期艾艾:“那——那个……我们——我们要喝到什么时候……才——才可以见夏荷小姐?”
众莺莺燕燕顿时噤声,面面相觎后,一一打量这两位穿著不俗,但瘦弱文秀的新客,神情有点复杂,不久,一位尖脸女子同情地打破冷场:“两位客人不知这里规矩吗?第一次上门,是不能叫头牌姑娘的。”
换句话说,没模清他们的底,有名声的姑娘不会出席见客,他们今天就只能吃吃喝喝,头牌姑娘的手是拉不到了。
两人难掩失望,交头接耳一番后,何平又清清喉咙对众女道:“既……既然这样,那大家就继续喝吧!对……对了,请问,我朋友发急,哪儿有茅厕可借?”
众女齐指同一个方向,比何平矮半个头的伙伴连忙站起来,朝在座鞠个躬,帽沿拉低,飞快地窜出布帘后。
何平身旁的女人忍不住问了,“老板的朋友真害臊,一句话都不说啊!”
“没、没办法,他是哑巴,请多包涵。”他真怕他的伙伴一出声会吓坏在座真枪实弹的女人。
众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钻出脂粉堆的伙伴沿著走廊行走,兴味盎然的左顾右盼,几个下人见到他都恭敬地的喊声“老板”,他拉住其中一位丫头,塞了点钱,压低嗓子问明头脾姑娘的套间,闪闪躲躲地靠近楼梯口。
正要上楼,上方一群人马也往下定,脚步快而急,一名身著华丽洋服的中年女人紧追在后,迭声抱歉著,“只老板,您别恼啊!齐老板先指明了夏荷,我们开门做生意的,没理由不让小姐见客,您下次请早……”
他一听,急急低头侧身,让那群著西服的男人通过。女人瞄了他一眼,正待出言质疑,瞥到前头的贵客正负气离开,赶忙撇下他追上去。
他直奔二楼,寻到目标处,在外头窗缝间张望,只听到柔软绵密的女声唱著小调,夹杂著男人的秽言浪笑。
有丫头端著酒菜正要进房,瞧见他,他忙抢先道:“我是齐老板的伙计,送个讯息给他,请让让。”他推门而入,扫了一下屋内陈设,隐身在屏风后,近距离看著那一桌热闹。
听陪酒女子的称呼,肥头大耳、红光满面的男客约莫是周老板,一双猪蹄在女人身上乱揉,乐不可支:在他对面是端坐的齐雪生,静静饮啜著酒,身旁的女人娴雅端丽,眉目如画,穿著紧身绸缎绿旗袍,手掩著朱唇在齐雪生耳边轻声细语,齐雪生垂目聆听,偶尔勾唇笑两声,女人开心得将玉笋素手搭在他胸上,专注地凝视男人说话。
屏风后的瘦弱男子看得五内如焚,抵著屏风的手握成拳头,正思忖著下一步,屋外传来吵杂叫骂声,以及盆花碎裂声,紧接著是女人的尖喊声:“哎哟,别打了,别打了!何少爷,袁老板,手下留情啊!哎哟!我的古董花瓶,妈啊!别打了……”
他大惊,转身欲探个究竟,却和端著茶水的丫头碰个满怀,手背被热茶一烫,他往后一跃,单薄的屏风立即往后倾倒,重心下稳的他跟著屏风仰跌,压倒了几个盆栽。
众人惊呼,纷纷聚拢过来,他一骨碌翻身坐起,帽子滚落到桌底,一束黑亮长发竟旋即垂散,他扑向前抓起帽子,正要戴上,一只健臂抓住他纤细的腕部,他不由得仰头,齐雪生面露惊愕,低喊:“是你!”
还来不及细问,齐雪生腿骨一阵剧痛,手一松,众人搞不清楚何方来历的文弱“男子”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
草草束拢长发塞进帽子,女扮男装的“她”奔下楼,回头看见齐雪生追逐着她,顾不得在回廊和袁森人马扭成一团的何平,她转到后院,出了花园,后门口已有人在等候。
“快走!到前面茶楼换衣服。”
“小姐,何少爷呢?”小鹃不停回头遥望。
“别担心,有舅爷在!”
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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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不知道,齐雪生真气起来绝非她想像的口不择言,从一踏进屋里,他浑身包裹著一团火焰,默不作声地在榆木圈椅上坐下,以利箭齐发的目光看向屏息以待的妻子。
对峙了一刻钟,她决定投降,主动打破僵局,扔了笔,踱到他前头,掌心朝上伸向他,“喏,还我。”
他怒目而视,以不敢相信的语气道:“你是不是该为你闹出来的事道歉,而不是和我索讨东西?我身上可没有你要的东西!”
她不以为忤道:“谁闹事了?我不过是到那儿跟你拿我的稿子,不巧撞见了你的好事,你可别恶人先告状!”
他额角青筋浮起,几欲断裂,思及她伤后弱质,费力地憋住心火,咬牙道:“你一介良家妇女,竟教唆无知少年,光那是非之地,做错在先,狡辩在后,不自省悔改,还态度轻慢,秦弱水,你当我管不了你了,你倒说说,你想怎样?”
她眯眼巧笑,小脸逼近他。“没想怎样,不过是想拿回我的稿子,尽快投书,希望抛砖引玉,引起广泛注意,让娼门消失,嫖客改正,您也算新派人,不是该共襄盛举么?既是是非之地,缘何流连徘徊?”
他瞪了她半天,瞪到眼酸,索性闭起眼,状似假寐,实则在强逼自己灭火。
这几年来,从新式学堂毕业后,他因故不得不接手齐家产业,问中各种人、事都遇过,吃了几次亏,也壮盛了几门生意,性子磨平不少,虽称不上长袖善舞,也还能在业界立足,让上头的老人放心。这其中的关键是,家中没有他得摆平的家务事,他可以集中心志在推展家业上,而无后顾之忧。
但眼前这个女人,不论眼盲与否,都能令他暴跳如雷、措手不及,他没想到她胆大如斯,竟串连楞头楞脑的何平,深入娼门寻他!若是被袁森等人发现,她还能全身而退吗?自从确定了他对她的情思,她勇气倍增,从前所受的新式观念全都出笼,而且招招针对他,再这么下去,在他的人生计画实现之前还能保全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