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正因为这个缘故,蔺采蓁才会对他施以援手。
事情发生在回程的路上。
落日西沉,天边一片金黄,与地上白茫茫的雪景相辉映,路上的行人却无心关看美丽的夕阳,赶着在宵禁之前回到家。
由于在破庙里耽搁了许多的时间,蔺采蓁在连伯的催促下,不得不加快步伐赶路。
天冷,天黑得也特别快,夜幕瞬间笼罩大地,好在家门已近在咫尺,连伯正暗自庆幸能松口气,就看见蔺采蓁头一转往反方向走去,这可急坏他了,忙掉头拦人。
“大小姐,就算有任何天大的事,也得等明天天亮了,再去办呀!”他苦口婆心的说,只差没跪下来。
年纪大,胆子小,但倒不是连伯夸张,就在前天夜里,东街酒馆一个叫大福的伙计,不知打哪儿载了酒货要运回酒馆卖,大福也实在不走运,过了宵禁被巡逻的士兵发现,遭了私运和私酿酒的祸事,到现在都还不见人。
有人说一旦被关进军营牢房,想见天日难如登天,也莫怪连伯大惊小敝。
“那里有个人。”蔺采蓁说,两眼直看着他。
她老远就汪意到他,当路上的人都赶着回家,他却移步缓慢甚至席地而坐,她无法叫自己视而不见,终于忍不住回头。
随着蔺采蓁的指引,连伯看见了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男人。
他急了,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不会袖手旁观,但这绝不是乐善的好时机,他焦急的提醒她,“天黑了,咱们帮不了忙。”
如果是在白天,或许还能将他安置到旧园,但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若是让士兵发现他们在宵禁后仍在大街上逗留,说不定会把他们三个一起关进监牢。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连伯继续叨念着,“万一是坏人就麻烦了,大小姐,咱们赶紧回府吧!”他横手拦着,阻止她靠近。
“万一他是好人呢?”蔺采蓁反问,跟着说:“或许他刚进城还不知道有宵禁的规定,告诉他一声,误不了多少时间的。”见连伯犹豫不决,她压下他的手,用侥幸的口吻说:“你放心,天才黑,士兵不会那么快来的。”
连伯阻止不了,只好守在一旁把风。
蔺采蓁走到男人身边,弯腰低下头,很礼貌的说:“这位爷,城里已经实施宵禁,你不能在这里过夜。”
她喊男人为爷,因为他薄衣长袍遮盖了身子,一头乱发,满嘴落腮胡,实在看不出他有多大的年纪。
男人没吭气,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如果你城里有亲戚,就快去投靠他们,免得士兵抓你回去。”她不死心的说。
男人还是不搭理,不过,他看了她一眼,那是一双充满猜忌和警戒的眼神。
忽然间,蔺采蓁心里起了一个念头,想男人不但是灾民,还可能是个或聋或哑的可怜人。
从他落魄的模样看来,确有历尽沧桑的凄凉。她心头一紧,不由自主月兑上的皮裘斗篷,将它披挂在可怜人的身上。
他一震,猛地紧扣住她的手腕。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她忍着碎骨般的疼痛,微笑着,善意的对他说:“找个地方避一避,不要让土兵发现你。天亮你再来,我会想办法帮你安排住处。”
她站起身,他却不肯放手。
“我是蔺采蓁,你可以相信我。”她举起手反按住他的手,投以信任的笑容。
黑暗中,四目相对,一股寒意直迫而来,她瑟缩了下……
就在这时,连伯低叫不妙,边跑边低嚷,“糟了糟了,士兵来了,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这可怎么是好?”说着,身体直发抖。
丙然,十人一组的士兵,每人手持长茅,两纵队向他们冲来,领头官爷喝声响亮,令人心惊动魄。
危急之际,蔺采蓁冷静应对,她迅速将斗篷帽覆盖在男人头上,用斗篷将他包裹住—然后吩咐连伯,“我们”起扶着他,不要紧张露出破绽,我自有办法应对。”
“大……小姐……”
“连伯,你要相信我。”
连伯咽下口水,“是。”
凶猛的士兵转眼来到面前,他们被团团围住,长茅根根指向他们。
“干什么的?”领头官爷粗暴的喝斥,“不知道宵禁吗?还要不要命?”
“官大哥,我们绝不是有意违反军令。”蔺采蓁必恭必敬的说:“只因亲人染了伤寒,大夫说什么也不肯到家中来诊治,所以带着亲人到城街的医馆,哪晓得城里来了许多的灾民,伤的伤,病的病,排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总算给大夫把了脉,开了药,却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我们不是故意违反军令,还请官大哥看在我们为了亲人忧心的份上,请官大哥网开一面。”
“是这样吗?”领头官爷哼道,手持火炬在他们面前晃动。
火光落在蔺采蓁的头上,为她芙蓉之色而流连。
“是是是,我们不敢欺骗官大哥。”连伯垂头应道。他为人老实,说话也显得中肯。
他看出领头官爷的贪恋之色,忧心小姐的安全。
领头官爷还是不肯放行,火光转向身穿斗篷的男人头上,照呀照却见似不真切,于是命令,“把头帽拿掉!”
“这……”他们心底暗叫不妙,眼看要穿底。
“怎么?你们犹豫什么?莫非心虚不成?”
“不不不,”蔺采蓁解释,“只因家人患的是伤寒,大夫千交代万叮嘱,不能曝露吹风,否则加重了病情,也怕……传给别人。”
士兵闻言,惊惧的伸手掩面,不约而同的向后退步。
“你……你有没有说谎?”
“没有,我当然不敢欺骗官爷。”她马上应道,转念一想,便大胆的说:“若是官大哥不相信,揭开帽子便是。”
说着,蔺采蓁果真伸手去揭。
“慢!”
领头官爷心生胆怯,在千钧一发之际喊停。
“你是蔺大小姐。”忽然有人认出她来。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蔺采蓁暗暗吃惊,不得不寻思更好的退路。
“我是。”她努力压抑内心的躁动不安,表现出自若的神态。
说话的士兵态度马上和气起来。
他未入军营前,曾经受过蔺家的恩泽,也听说蔺家大小姐是乐善的大好人。
“患病的可是小姐的亲人?”他关心的询问。
这把蔺采蓁给难住了。
易县没人不知道县府老爷蔺孙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今年不过十岁而已,若强说身旁魁梧的男子是自己的亲人,怕是要当场拆穿了。
“不瞒各位官大哥,他并非是亲人,而是家中的长工。”她小心翼翼说道,胸口七上八下。
“原来如此。”说话的士兵闻言,频频点头赞扬,“商家向来乐于助人,就是对府里的长工也不例外,还劳动大小姐亲自出门,实在是令人感佩。”
她点头微笑,谦虚应对着。
领头官爷听了下属的话,知道她是官家千金,不敢犯上也不再那么严厉。
“走吧走吧,不许再有下回!”他摆手喝道。
“蔺小姐快回去吧!”士兵也说:“天晚了,家里人会担心。”
“谢谢。”她衷心的说,如果不是遇上这名认得她的土兵,结果还不知怎么样了得。
危险过去了。
蔺采蓁同连伯左右扶着男人向街底走去,身后二十只眼睛盯着他们。
“大小姐,怎……怎么办?”连伯胆颤低喃。
“别说话,别回头,赶紧回家去。”她简洁有力的说道,不容质疑的口吻。
连伯瞠大眼睛,心惊的想,晚归已罪不可恕,何况还带个陌生的男人……他实在不敢再往下想。
蔺采蓁觉得能够幸运逃过一劫,是男人自身的造化,她压根没想把个陌生人带回家会引发多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