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扬,对新片的这个角色,你有什么感想?”
“感想呀!嗳,轻点,眼皮给你拉痛了。”陶扬皱了皱眉,清清喉咙:“我很喜欢这个角色,有个性、有抱负,年轻人就该这样,嗯——我很欣赏,我相信我可以刻划得比上部片子深刻,因为我认为这个角色跟我本人很接近。”
陶扬很满意自己对记者的回答,脸部表情刻意的表露出有个性、有抱负,一个剧本里的角色,正是发生在他本质上,完全是相同的一个人。
“罗小姐,这里来,这里来,女主角写完了,该帮我们男主角也写一点。”齐老板满脸笑容,硬拉了罗若珈过来:“你上次写的那篇稿子太棒了,喂,陶扬,坐过来。”
纵使是演戏,但化过妆的陶扬,愈发叫罗若珈反感。那种夸张出来的潇洒,那种费尽心机揣摩男主角气质的伪装,样样叫罗若珈瞧不起这个男人。
“罗小姐待会儿有事要先走,你简单的跟罗小姐聊聊,导演那都准备好了,马上要开镜了。”
齐老板交待完,又忙别的事情了。
不晓得是那双冷冰冰的眼睛,还是那晚的事,正面对着罗若珈,陶扬虽然嘻皮笑脸,桃花眼溜溜转,但,打从心底,有着一股敬畏。
“好久不见。”
陶扬露着牙打招呼,罗若珈理也不理,低头在记事上写着,声音闷闷的发出来。
“这部片子多久能杀青?”
那冷漠的不像在对自己讲话的声音,陶扬真想骂句他妈的。
“两个月吧!”
“是不是还有别的片约?”罗若珈头也不抬。
“嗳?把你的头——”这只小母鸡引起了陶扬的兴趣,陶扬嘻皮笑脸的勾了勾手:“稍微抬起来点,怎么样?”
轻蔑的看了陶扬一眼,罗若珈又把头埋进记事簿里。
“有别的片约等你吗?”
讨了个没趣,陶扬模模鼻子,也不嘻皮笑脸了。
“嗯,有好几个人找我谈过,不过,我跟齐老板签约了。”耸耸肩,陶扬侧身降低音调:“那老家伙精得很,算他有眼光,便宜给他占了。”
罗若珈记事簿一盖,就往皮包收,陶扬瞄了瞄记事,拍拍额头。
“就问这么两句话呀?”
记事簿收进皮包,罗若珈板着脸把笔挂上口袋。
“嗳,小母鸡,我跟你没什么恩怨嘛!我——”
陶扬刹住了口,罗若珈原本就冰冷的脸,经过变化,真叫人不寒而栗,陶扬搓着手,要笑又不敢笑似的。
“——对不起,我——我这个——其实——嘿,开玩笑的,我胡说八道惯了,真是对——对不起。”
“不需要。”罗若珈冷淡的回了一句:“对一个没脑子的男人所说的话,我犯得着把它当一回事吗?”
讲完,罗若珈转身就走,大迈步跨上摩托车,开动引擎,谁也不打招呼,发出一道尖锐的引擎怒吼,呼啸冲去。
跋回市区,到了跟徐克维约好的咖啡店,一向不迟到的徐克维居然还没有来。
罗若珈要了杯咖啡,静静的等着。
前面的十分钟,罗若珈等得很安静,后面的十分钟,有点时时引颈张望了,再过十分钟,罗若珈直觉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了;徐克维相当有时间观念,他总是准时的赴每一次的约,为什么今天迟了半个钟头还没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至少他也该打个电话来。
四十五分了,徐克维已经迟到了四十五分了,罗若珈的等待由焦虑转为不满,付了咖啡钱,拎起皮包,出了咖啡店。
踩了踩油门,罗若珈觉得车子有个什么阻力拉着,一回头,是徐克维。
罗若珈没有熄掉引擎,头转回来望着前方,等着徐克维用什么理由过来道歉。
徐克维是走到车子前面了,但并没有开口,脸色很坏,铁青的。
“下车好吗?”
罗若珈直视着前力,胸口的怒火加倍的燃烧了起来。没有道歉,铁青着脸,就是一句近乎命令的“下车好吗”?
“我有话对你说。”
也许恋爱中的女人,除了爱那个男人,也多少有些尊敬、有些臣服。罗若珈,这个冷漠而骄傲的女孩,不再坚持了,熄掉引擎,又回到咖啡店。
徐克维没有立刻说话,沉闷的吸着烟,望着罗若珈,眼里有些红丝。
“若珈,我爱你,你有怀疑是不?”
“你要告诉我什么?”罗若珈觉得心抽了一下。
“不要怀疑,我爱你是绝对的。”
“把你要告诉我的讲出来。”
“若珈。”
徐克维痛苦的抓着自己的脸,抓得好紧。罗若珈的心一下紧接着一下的抽着。
“若珈,在我没告诉你之前,你要先相信两件事,第一,不要怀疑我爱你。第二,我从来没有蓄意要瞒骗你任何事。”
罗若珈用力吸一口气,镇定的。
“现在你要告诉我,你瞒骗我某些事情?”
“若珈——”
“你可以说了,我已经准备好最坏的情况等着。”
徐克维整理一下紊乱的情绪,在此刻败坏的脑子中,努力组合一张平静下来的脸孔。
“我回台湾快三年了,当初我回来,是因为我父亲病重,那时,我正在修博士学位,还差半年,但接到电报,我放下一切,赶了回来。可是,我还是迟了,在我回来的前一天,我父亲就病逝了。”
徐克维平静的脸,开始扭曲。
“没有比这种事更叫一个做儿子愧疚的,我整整一个月红肿着双眼,背着沉重的不孝愧疚,另一方面,还要安慰我那痛不欲生的母亲。本来我以为在台湾待个把月就能走,但我父亲病逝,我几个哥哥和姐姐都有他们的家,唯一能守在母亲身边的只有我。”
徐克维扭曲的脸,开始激动,红丝布满眼眶,似乎含着泪光。
“母亲自父亲病逝后,健康情况因悲伤过度而变得很差,经常要上医院,这时候我回台湾已经待了三个多月了,我母亲也晓得我的博士学位还差半年,所以直催我走,就在我要走的前一个礼拜——”徐克维突然捉着脸,半天才松开:“医院告诉我,我母亲的胃可能有癌细胞,那时候,我慌乱了,我马上决定一件事,我不走了,学位和母亲,我当然选择母亲。”
徐克维的激动逐渐缓和下来,眼中依然布着层层的红丝。
“医生告诉我,虽然发现得早,但,除了用药物延续生命,没有别的办法,也许两年,也许三年,随时不晓得什么时候——”徐克维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吸了吸鼻子:“费了很大的力量,我终于使母亲相信我只是单纯的对学位没兴趣了,我开始做生意,父亲没有留下什么,除了一栋房子,但我母亲需要庞大的医药费。”
点了根烟,徐克维愣直的望着罗若珈。
“若珈,我一直活得很痛苦,三十多岁的男人讲这种话,实在有点无病申吟,但是,我真的很痛苦,在母亲面前,我要扮演孩子气来逗她,忍着刀割般的难受,告诉她,她健康得像一棵摇不动的大树。”徐克维揉了揉眼皮,重重的吸了口烟:“在这种痛苦的情况下,也许是心理上太大的压力造成的苦闷,也许根本没有理由——她有了我的孩子。”
就像一根巨木,轰地一声,击进罗若珈抽动的心口,过度的痛,罗若珈发不出声音,木然的、无表情的、动也不动的。
“若珈——”
“你继续说。”
“我说过,我不是蓄意想瞒骗你什么,我以为我可以在不伤害你的情况下,使那个问题消失,但是——”
“问题不会消失,她有你的孩子,是不?那个孩子呢?”罗若珈的胸口遽然的发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