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她强装的笑脸,赵湍归一时默然。
轻浅平淡的话语,却画出了一道深深的鸿沟,清楚地分隔了她与他的两方。
赵湍归默默凝望杜瑄儿,任由心疼不停涌上,终至泛滥。
杜瑄儿无法强装笑颜太久,因此很快地转头埋入由双膝拱起的锦被之中。
“瑄儿,我……”赵湍归话语未尽,就被杜瑄儿闷声打断。
“请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
“妳……”
“什么都别说了,求你……”
“我真的……”对她的歉意,三言两语也无法说清,更何况她决裂的模样,竟揪痛他的心。
“出去,求你们都出去!”杜瑄儿蓦地吼道。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大声斥人,纵使是埋着头,不让任何神色显现。
为什么还不快走?难道他们非得要见到她完全崩溃才肯离开吗?
赵湍归愕然,她本是那么温顺善良又谦和有礼的女子呀,竟……
放不下心,他无法看她独自面对那份痛苦及脆弱,但欲伸向杜瑄儿的手却让人给扯住衣袖。侧过脸,见欧阳珣缓缓对他摇了摇头,再望向床上动也不动的人儿一眼,明白了此时说任何话都无济于事,只得缓缓步出房门。
屋内,又恢复了静寂,甚至连啜泣声也无。
ΩΩΩΩΩ
欧阳珣一语不发地朝曲桥走去,赵湍归尾随于后,两人俱是面色沉重。
直到走入悠然亭,两人都没有交谈。
欧阳珣俯视在湖水中优游的锦鲤,眸中若有所思,而赵湍归则神色复杂地望向天际。
良久,终于有人打破沉默开口。
“玉容,谢谢你救了瑄儿。”赵湍归因为思绪仍处于复杂紊乱的状态,因此并没有发现自己对杜瑄儿的称呼已改了口,尤其是在欧阳珣面前。
欧阳珣的神色闪过一抹痛楚,出言讽道:“何时你与她的感情已如此要好,达到可直呼其闺名的地步?”
赵湍归闻言一惊。
“我……”原想辩解,却忽而停住口,看着欧阳珣僵直的背影,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亭中再度陷入一片静默,赵湍归理了理思绪,方又开口。
“我总认为,自己亏欠她的,实在太多。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端,我亦是祸首之一,若不是我太过于自私,只顾及自己,她也不会遭受这些难堪。这桩亲事,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却执意让它错得更彻底。玉容,今日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实在难以设想后果。”将眼光调向水面,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里多了一抹飘忽。“她一直不说,亦没有所怨,只是默默地承受,而这么一来,却更让我感受到自己的不该与罪恶,有时候我真的很恨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无用与怯懦?为什么我总无力改变眼前的情况?为什么……”
“我想,你好好对她,情况一定可以改变。”欧阳珣扬声打断他的自责。
“玉容!”赵湍归气愤地将欧阳珣旋身面向自己,脸上已显现出疲惫。“你为何还要说这些话?如果我做得到,又怎会落到今日这种境地?我的心已经够乱,别再让我伤神了,好吗?”
难道你没发现当自己提及杜瑄儿时,语气已逐渐软化了吗?
欧阳珣在心中的自语,终究没说出口,只是挥开赵湍归的箝制,转身又面对鱼群。
沉默再度降临,两人各怀心思,却是一样复杂的情绪。
“我在想……”思索了一会儿,欧阳珣才又开口,“或许杜瑄儿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
“可能吗?”赵湍归狐疑。
既然两人矛盾的情结怎样也难以争论出结果,转移话题自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这个问题亦颇为棘手,毕竟他们两人一向掩饰得极好,就算有人会在暗地里说些什么,也只能归因于他们两人的感情似乎过密了些。
而自他迎娶杜瑄儿后,已没人再生揣度私语,更再没听说过有关他俩断袖之癖的传言,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对杜瑄儿说些什么,那么,她能从何得知?
“天底下没有能够永远隐藏的秘密,即使再如何努力遮掩,百密亦有一疏。”欧阳珣回身望着一脸沉思的赵湍归。“往另一方面想,或许她知道了,我们也较能从这种深渊中解月兑,毋需感到如此折磨与痛苦,不是吗?”
“但这对她,未免过于残忍。”赵湍归沉郁地开口。
“你心疼了吗?心疼杜瑄儿?”欧阳珣语带挑衅。
闻言,赵湍归抬起眼瞪向欧阳珣,正好迎视他冷然的探索目光,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一阵风吹起,送来几片枯黄,微带凉冽的气息,昭示着气候转变的预兆。
也许……今年的寒冬将提早来临。
第五章
“娘,有事找悟缓,怎不传唤孩儿过去即可,还劳您亲自前来。”赵湍归听见仆人的通报,赶忙起身到门前迎王玉钗入座。
“娘只是想来看看你,没什么了不得的事。”王玉钗亲昵地拍着赵湍归的手,慈爱地说着。
赵湍归执起茶壶,为王玉钗倒了杯温茶。
王玉钗捧起茶杯轻啜一口,暖暖身子,淡笑道:“好茶,悟缓,你品茶的眼光果然独到。”
“娘过赞了,这是玉容送的茶叶,论到品茶,玉容才是真正深精此道,孩儿不敢居功。”
“说到玉容,上次他帮了瑄儿,我还需好好谢谢他,但这毕竟是家内丑事,我实在不好出面,唉!”
“娘毋需再多费心神,孩儿已向玉容致过谢意了。”
“嗯,悟缓,你一向是为娘最懂事知礼的好孩子,让娘总能以你为傲。”王玉钗笑道,但随即神色又黯淡下来。“只是……”
“娘有何不豫尽避说出口,只要孩儿做得到,定当尽力效劳。”赵湍归连忙说着。
“也没什么,只是你爹和娘,盼望有个孙儿可抱罢了。”
“这……”
“怎么,有何难处吗?你与瑄儿成亲也有半年,就不见何喜讯报给我们两老,可知我们等得有多焦急吗?”王玉钗马上一扫面上难色,语调转为逼人。
“怎会有难处,只是生儿育女本即顺天由命之事,急不得的。”赵湍归搪塞。
“教我们怎能不急?!你可想想,这两个月来,你日日与瑄儿同榻,就不见她肚皮传出什么喜事。再任由你们这样耗下去,我看等我一脚踏进棺材之时,还抱不到宝贝孙子!”
“娘千万别这么说,您洪福齐天,定可寿命无疆。”赵湍归陪笑。“再说我搬回倚梅院也才不过两个月,您怎么能肯定瑄儿肚中不会有您的孙儿呢?”
虽说他日日与瑄儿同榻,却从未圆过房,怎么可能有任何喜讯?
可即使明知不可能,口头上仍得安一下娘亲的心。
“如果不是已然确定之事,我又怎会提出来说。”王玉钗睨了赵湍归一眼,转头向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立即将手上的布包置于桌上摊开。
“娘,这是……”赵湍归狐疑地看向桌上一叠纸张。
“这是有意将女儿婚配予你为妾的名单,其中不乏官家富贾之女,即使以其中有些人家的家世,让女儿做妾算是委屈了些,但她们愿意纡尊降贵以求与你缔结姻缘,你就好好考虑吧。”她这个儿子不仅孝顺长上,相貌佳、人品好,在外的名声更好,为此,王玉钗相当满意与骄傲,无怪乎她要偏疼这个儿子。
“娘,您这未免也太操之过急,再说,或许瑄儿……”能推得了一时是一时,再想方法以对即是,但话语未尽,就被王玉钗打断。
“瑄儿月复中仍无消息,昨日我已请大夫看过了。”
“娘,您……”娘居然这么做,难怪瑄儿昨日神情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