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落,一滴眼泪跟着掉进粥里。
婆婆什么也没说,低头拿起自己的碗,默默进食。
用完早餐,潋滟帮着外婆收拾好餐具。看着外婆扛起耕具就要去田里工作,她忍不住开口:“外婆……”
“嗯?”
“……我……”潋滟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笑笑,“我可以帮你织布吗?”
“当然好。”婆婆指了一下堆在屋角的材料,“织机上的是我昨天织到一半的布,你看着就照样织下去吧。”
“是。”
婆婆看着潋滟走到屋角坐下整理线团研究织路;她转身出门。临出门前,潋滟却听她叹了一口气,“潋滟啊……生存的艰苦,不管哪里都是一样的。看清楚自己脚下的落,一直往前走过去就对了。”
潋滟呆呆地看着眼前色彩艳丽的布匹,只觉视线模糊一片,“可是外婆……我很害怕。”
“怕什么?”
“怕……”是啊,怕什么?潋滟蓦地愕然,省思着自己的恐惧,那些关于战鬼的传言?不……“未知……”
“傻孩子。”婆婆笑着出了门,“生命本来就是未知……只要你别忘了,海神是爱你的。”
外婆的脚步声远了,潋滟却捂着嘴笑了出来。边笑边流泪,“是啊……真傻……”再痛苦的事情,只要活着,就有机会解决它……想起那个神话,她慢慢地开始踩动织机,拿起梭子;虽然海民们好象一直在逃躲,但是,为了生存下去,海民们依然拥有无限的勇气——面对未知的大陆、面对残破的岛屿与比强权更可怕的生存挑战——然后得到幸福……
真的以为自己是海神的宠儿、被天地所钟情吗?潋滟?十九年来没有受过风雨、不曾被推拒,那是幸运。同样是海神的子民、同样是一族的族长,外婆失去孩子、遭受过大风大浪;母亲失去丈夫,现在又要失去女儿。自己呢?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过去十九年的生活太顺遂了,才会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好傻。海神其实不偏心……既然让那个使者平安地进入珍珠海提亲,那就是她的命运。
海神是爱你的,潋滟。就像爱这珍珠海的每一个生命,信任这份爱,接受自己的道路吧……
将布匹织完,外婆还没回来。潋滟走到门边注视着天空的太阳,心情竟笃定下来,这才真的能笑——将身上的毛布解下挂回原处,她朝着海滨奔去;小贝在不远处高高地跳起,扬动一片水花四溅;潋滟笑着跑进海里游向它,将它一把抱住。一抬眼,遥远的海平线上,暝国的旗帜正好落进她眼中——潋滟失去了笑容。
她原本以为迎接她的人会像提亲的来使一样,将大船停要外海,乘着小舟进入珍珠海域。可是眼前来的不但是大船——而且是战船。镶了铁片的船身、船头尖锐的木伐;和着迎风招展的旗帜,白底黑色的鹰捏紧脚上的尸首傲然展翅。身上写着大大的“暝”字。船的甲板上罗列着一群人,远远看不清楚,却教她全身发凉。
这么容易就将战船开进珍珠海?一族苦心隐藏的秘密路线在暝国的眼里就像天真的小孩玩意……她一咬牙,攀住小贝。“快走!我们得在船到之前游回本岛去!新娘要是不在场……”
她后面的话隐进水中,现在更没犹豫的时间,光这一艘船就足以灭掉整个珍珠海了,绝不能给他们半点机会!
“唉?不会是人鱼吧?”
船长室里倚着窗眺望珍珠海美景的人轻声叫了出来;一头直直的长发泄落腰际,穿著战甲的身段有着坚韧的曲线。一双玉白的手轻拢着头发回过身,相貌清秀中带着英气,此刻轻快的表情却使那股英气变得柔和了,像个天真的少女。“雪契,不过来看看吗?珍珠海传说里面,海之一族的祖先好象就是人鱼呢。”
背对着她的男子坐在桌子旁边没有答腔,只是安静地注视着铺展在他面前的海图;女将军看看他,嘴角露出浅浅的笑,“你是来这里迎亲还是来这里打仗的?新娘就在眼前,你就别抱着那张战略地图不放了吧?”
“哼。”这轻轻一声笑,除了冰冷之外,感觉不到其它的意涵。
“你认定这个新娘也活不到婚礼第二天吗?”女将军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你总该表现出一点诚意来吧。”
看看对方还是没什么反应,她也不再说什么。回身继续看着外面;刚刚惊鸿一瞥看到的美丽身影已经消失在碧蓝的水光中。“唉,人鱼不见了。”
“你有时间看风景,还不如过来看看这张地图。”
“这是命令吗?”看看男子,没有答腔。女将军一口回绝:“那么恕难从命。这趟陪你来迎亲,我是打定主意要休息的。不谈不看不想任何和战斗有关的事情。前些日子和你到处打仗,好累。”
男子无所谓地不再开口,女将军将半身探出窗外享受海风。“真舒服。难得可以不用再以备战的心态搭战船,这个地方真美啊……海的颜色这么漂亮,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说着,她睨了男子一眼,“……陛下也说过这是休假吧……在这多盘桓几天和新娘培养感情不是很好吗?”
“没必要。”
“那你又何必亲自来?”
男子轻声笑了,手指轻敲桌面上的海图,没有说话。
“你……”
在她皱眉的同时,他淡漠地打断了她:“要不要攻取珍珠海要看父王的意思——当然还得看那个女人的表现。”
“你对自己未来的妻子口吻应该尊重一点。”女将军像是责备又像是嘲谑地说,随即转身看向外面,“算了,对你说这种话也没用。要像你这样四年内娶了六次妻,大概也没什么新鲜感了。可是……”说着,她叹了一声:“如果你这么不在意,又为什么要不断地迎娶呢”
听见这个问题,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中带着阴冷:“娶妻……是为了安定。然后……才能逼父王让位。”
女将军霍然回头,看看船长室里没有其它人,再看守在外面的兵士是不是有什么异样,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这种话不要随便说!传进陛下耳中的话……?”
“我也只当着你的面才说啊,蝶羽。”男子悠然地靠坐椅背上,“你是不可能背叛我的,不是吗?”
蝶羽静了静,回身再度看着海洋。一丝丝笑意泛进眼中,却又带着一抹悲伤。
船渐渐逼近了珍珠海的中心区,可供航行的深海区域到此为止。甲板上的兵士放下小船前来通报:“禀殿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嗯……”椅子上的男子默默沉吟半响,“蝶羽。”
有第三者在场,女将军的态度跟着恭谨了起来。“在。”
“你代替我接那个新娘上船。”
“呃?殿下不亲自去吗?”
“没必要。你去就好。”
短暂犹豫之后,蝶羽低下头:“遵命。”
看着他的副官系上披风昂然走出船长室,靠坐桌前的男子垂眉冷笑着,用手指轻挑翻阅着一旁的卷宗,里面记载的是关于珍珠海及他第六位新娘的一切——“海神的宠儿?”
手边一幅画得不怎么样的肖像画里,他的新娘端庄地笑着坐在单调的背景里面。或许是因为画师并非当场写生、而是提亲的回程,凭印象在船上所画的……只觉得这位新娘美丽有余却相当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