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杰终於回来了,那是在两星期之后.
他打电话来找嘉芙时,治邦、皓白都在.
“再一次对毕业舞会的事说对不起,”他说:“你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快来,让他快来,”治邦在一边嚷.
他一定在电话里听见了,他没出声,他的表现与往日有些不同.
“你很累,是不是?”嘉芙从不强人所难,何况她已决定与他共同迈出这人生重要的一步.
“你休息吧!”
“我──嘉芙,我想──”
“你想说甚么?”她愉快地笑.“再肉麻的话你都说得出,怕甚么?”
“明天──明天你可有空?”他说.
“当然有.已经过了三个月,已经完成了毕业试,已经过了谢师宴、毕业舞会,”她大方地说:“我已准备好迈开那一步.”
“嘉芙──”他口里像含着一个柠檬.
“明天几点钟?甚么地方?我准时到.”
“下班后我来你,七点.”他说:“替我问候大家,我先休息了.”
“他一定吃多了榴槤,热气.”治邦开玩笑.
下班后,嘉芙换好衣服,刻意地淡淡地化一点妆,对她来说,这是个大日子──正式接受一个男孩子、和他拍拖的大日子.
七点钟,她准时站在楼下.
一如住常,他准时地等在那儿.
两星期不见,他依然是他,英伟,健康,笑容依旧,却显得有点尴尬.
既然准备了接受他的心,她比平日温柔和安静.
“工作上有困难吗?”她望着他.
要接受他为男朋友,她就放开心怀,全心全意地对待他.
“我的脸色这样告诉你?”
“或者是我看错了?”她不觉得自己敏感.
“先吃晚饭.想去哪儿?”
“选一处你会觉得舒服与自在的地方.”她益发看出他有不妥.
他不出声,驶车到跑马地一间西餐厅,把车交给泊车人.
西餐厅装修高雅,中国客人不多,倒是个谈话的好去处.
他选了一张在角落的桌子.
他今夜做的每件事看来都刻意.他也同样地重视今夜,是这样吧.
“来过吗?”
“没有.”她坦然地答.
“我以前常来,尤其小时候,它很出名,”他把话题扯到很远.“最近换了老板,改变了很多.”
她静静地望着他.
这是伟杰经过忙碌的三个月,经过远远的两地目隔后要告诉嘉芙的话?
他应该急不及待地提及那“一步”,应该热情地表示他的感觉,该像以前一样,急起来就一把抓紧她的手──但他只坐在那儿,带着些尴尬地望着她.
好吧,吃完晚饭再说.
他从来对食物都是热情的,但今夜他食不知味地慢慢切着、嚼着、吞咽着.渐渐地,她看出一丝端倪,他有难言之隐.
她令自己先放松,不要给他压力.
“需不需要一点酒?”她提醒他.
“酒?!啊,很好.”
酒,使人放松,他看来好了一些.
她用眼神鼓励他,无论他心里有甚么话,总要说出来她才能了解.
“有些事其实是不可预料的.”终於他说,然后松口气.
“明天的事我们就不能预知.”
“这三个月──我像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接触到全然不同的另一面貌的事物,感觉和观念竟然全变了.”
她点头,这是很正常的情形.
“有些事发生了──也不能预料,”他诚恳地望着她.“我的工作极繁忙辛苦,每天接触的就是那几个人,有时需要一点支持和温暖,尤其在新加坡那段日子.”
嘉芙心中隐约感到发生了些事情,她不能确定,却感到微微不安.
“我想到的是你,真的心里想到的是你,”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面,温暖依旧,却不再紧握.“我把手伸出去,心里想接着的是你,当然该是你,我们约好的──可是旁边的不是你.真的──我不知怎么解释,但真的发生了,嘉芙,你能接爱我的歉意吗?”
她立刻明白了.
他在繁忙、枯燥、辛劳单调的工作中需要温暖、安慰和支持,在他有需要时他伸出手去,以为她会接着,可惜旁边的人不是她,他的手被别人接了去,就是这样.
她有一点难过,毕竟已完全预备了接受他,毕竟相处了那么多日子,毕竟他付出过诚意和感情,毕竟他是个条件好的男人,她也有一点遗憾,他们曾经相约携手,他曾伸出手,可惜时间、地点不对,於是大家就错过了.
“嘉芙──”伟杰深深地望着她.他也有着相同的难过和遗憾.
她把被压着的手抽出来,轻轻拍拍他手背.
“不怪你,”她开朗得令人心头一松.“不要像做错事的学生,没有人会罚你.”
他惊喜得不能置信,渐渐地,渐渐地,眼中的尴尬淡了、散了,终於有了笑容.
“我的确预备受你,不过,这也只不过是个开始,”她微笑.“幸好你没先逼我起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你──”
“我们仍是好朋友.”她先按住心中所有情绪──当然有情绪的,无论如何.“她是谁,总得让我先看看吧.”
“过一阵子,让我先适应面你才行.”
“加陪对她好,否则我会讲你坏话.”
“你不会.”他凝望着她.“错过你恐怕是我今生最痛的事.”
“你又肉麻了,痛是最短暂的,几秒钟就过去.”
“痛会过去,遗憾──”
“不许三心两意,我这儿斩钉截铁,今后此路不通.”她说.
“我相信.”他望着她.“如果你早肯接受我──”
“若你俩有缘,情形依然会如此,”她说:“那时我恐怕就受伤惨重.”
“上帝保佑好人.”
“上帝保佑谨慎、小心、慎重的人.”
两人相视微笑,举杯共饮.
嘉芙心里依然不舒服了几天才慢慢平服.
这并非伤害,只是难堪.以为自己幸运,离开大学就事业爱情兼得,幸好──事业顺利,家镇的律师楼已正式聘用她为见习律师.
倒是治邦为了这事骂了伟杰好一顿.
“我以为你是全心全意,专一心致的男人,想不到你令我大失面子.”治邦责骂伟杰.
看嘉芙的模样一切正常,他也就不再言语.当然啦,爱河中的人哪有心理别人间事?他和皓白简直可以说一帆风顺.
“为甚么还不让我见你父母?”治邦不只一次地问.他早已带皓白回过家了.
“他们很少在香港.”皓白总是说.
“总会回来吧?”
“回来也忙.好吧!我会找个时间带你见他们.”她说.
时间一直都没到.
治邦刚当完更,在警署换好衣服后,接到皓白的电话.“我在马会,你来吃晚饭.”
他答应着,她又说:“把嘉芙接来,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不要把她当成失恋者.”
“表面不是,心里依然失落,”年纪小小的皓白懂得不少.“我了解她.”
治邦於是先接嘉芙.
“我已吃过晚饭.”嘉芙虽已坐在车上,但还是抗议.“我不想陪你们拍拖.”
“是皓白的意思.”
“真好笑.同情我失恋,没拖拍?”她笑.
“不是,有你在热闹些.”
“不想看你们卿卿我我.”
“那么快些找一个,做给我看.”他瞪眼.
“你们怎么不同情嘉麒呢?他也不拍拖.”
“怎么同?他是不拍拖,你是──”
嘉芙啼笑皆非.
几次相同的情形发生,她开始想办法躲避,不接电话,甚至有时迟回家.当然这不是长久之计,她是否该认真考虑找个人来拍拖呢?为拍拖而拍拖.
从高等法院出来,嘉芙突然看见前面一个依稀熟悉的背影,是──郑之伦.她追上前,高声叫.“师姐,师姐,郑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