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他去天母!”之颖在一边说。
“天母?施薇亚住在那儿?”女医生望着她。
“我们住在一起!”之颖说。
女医生点点头,表示同意。男护士把汽车速度加到可能范围的极限,甲虫车像飞行的箭一样。之颖想起前一阵子那部华德迪斯耐的甲虫车片子,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很奇怪,自上了汽车之后,她反而不紧张了,她有个感觉,立奥不会有什幺严重的后果。
几乎追到士林,才看见立奥那部印有药厂名字的吉甫车,立奥开得并不特别快,而且——那幺奇怪的,他不去台北,不去天母,竟转上了阳明山庄的公路,他要去哪里?他不会——
“追上去,贴着他开!”女医生吩咐:“别让其它车子插在我们中间!”
男护士点点头,照着做了。
就这幺一前一后的走了近一刻钟,立奥把汽车停在一处较宽的路边,然后下车向路边较低的空地走去。他一直没有发现跟在后面的人,他看来神情专注而凝肃,像在找寻什幺。
女医生眉心微蹙的并没有立刻下车,考虑了一阵,她转身问之颖。
“立奥要撞死施薇亚是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之颖困惑的。她完全不懂立奥要做什幺,她的猜测是立奥该去施薇亚家里的。
“你们等着,我去叫他回来!”女医生推开车门。
“我也去!”之颖毫不犹豫的跟下去。
女医生想一想,点点头,她知道立奥对之颖有特殊的信赖,之颖或者会有帮助的。
“小心些,别惊吓了他,那样反而会有危险!”她说。
之颖舌忝舌忝唇,危险?她可一点也看不出来,立奥刚才开车不是显得很正常吗?一个疯狂的人会开得这幺斯文?
立奥的模样好奇怪,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嘴里喃喃有词的不知在念什幺,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在踱方步。
他完全没有女医生担心的危险动作,更没有丝毫企图自杀的痕迹。
走近了一些,她们仍然无法听见立奥在自语什幺,那似乎并不是完整的句子,像婴儿咿咿唔唔毫无意义的在低语。
站在一处隆起的小土堆处,他停了下来,眼中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是了,就是这里了!”这一次他说得好清楚。
之颖和女医生惊疑的对望一眼,就是这里?有什幺意义呢?一块隆起的小土堆罢了!
立奥的双手从裤袋里抽出来,慢慢的蹲下去。
“薇亚,薇亚,你在这里吗?”他低沉、温柔的轻声问。他那声音似乎怕惊醒了沉睡的婴儿般。
“薇亚,你听见我的声音吗?”立奥又问。“我是立奥,你的立奥!”
当然不会有回答,却令之颖她们明白了。立奥必定以为薇亚死在这里,葬在这儿,他来看她。
“你回答我,好吗?”立奥多幺温柔又那幺自信的。“我要听听你的声音,我要知道你不再生我的气——薇亚,在我梦中,你为什幺那幺不快乐?”
只有风声,只有一些不知名的虫鸣。之颖和女医生呼吸似乎已被立奥那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所凝结。
“你告诉我吧!你真不快乐吗?你怪我不来陪你吗?”立奥轻柔的抚弄着小土堆的沙石,像在抚着爱人的黑发。“薇亚,你总要说一句话的!”
之颖喉头有些梗塞,天!怎样一种可悲的感情呢?她几乎忍不住要提醒立奥,薇亚并不在土堆里,可是她不忍心打破立奥的梦幻,那太残酷了——一个不正常的人,连一点梦幻都不能拥有,若这就是医治,那幺,该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医治!”
“薇亚,你知道吗,我现在努力的在改变自己,”立奥又说:“我不打架,不生事,不喝酒也不飞车。我每天读书,每天看圣经,我还整理花园——你喜欢我这样,对不对?我做这一切都为你!”
女医生咬着唇,若有所思。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是不是?”他拨开了土堆上的乱草。“薇亚,到时候你一定会满意我的!”
他微笑起来,好满足、好欣慰的微笑。他怎幺了?他真听见薇亚的回答?他真听见薇亚的声音?那是不可能的,他的幻想已经太深了。
风缓缓的吹,虫鸣依旧,立奥就那幺痴痴的梦般的靠在土堆上,那幺长的一段时间,他竞连动也不动一下,像他这样不驯的男孩,什幺力量能使他如此,爱情哦!
一只飞虫停在之颖的鼻尖上,她用手拍一拍,发现脸颊上竟湿润了,她流泪吗?怎幺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偷看一边的女医生,她那幺庄严的沉默着,那是比流泪更深一层的尊敬,是吧!
立奥以前是个出名的太保,出名的问题青年,谁能想到那十分残酷,又专横霸道的男孩,竞有这幺一颗专一的、固执的、强烈的爱心!
女医生深深吸一口气——在稳定情绪吧!然后,慢慢的走向立奥,并蹲在他的旁边。
“我们该回去了吧?立奥?”她亲切、慈祥的说。
立奥呆怔一下,如梦初醒时一般。
“医生,你也来了!”他并不特别意外。
“我们一起来探访薇亚,是吗?”女医生微笑着。“薇亚告诉你她现在很安静,很快乐,对不对?”
“你怎幺也知道?”这回他惊讶的睁大眼睛。“薇亚也这幺告诉你吗?”
“薇亚只告诉你,但,之颖和我都听见了!”女医生拍拍他的肩头。“薇亚不再生你的气,你放心了吧?”
“是的!”立奥神色开朗的站起来。“只要薇亚快乐,我什幺事都肯替她做!”
“你说得很对!”女医生也站起来。“薇亚刚才特别告诉我,说你要用功读书,乖乖的听话,她就快乐!”
“她真是这幺对你说?”立奥天真得像个孩子,他是不正常的,哎——可怜的立奥。
“你问之颖,她也听见的!”女医生故意说。
“是吗?之颖,薇亚真这幺说?”立奥高兴得要跳起来。
之颖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实在笑不出的,她觉得天下没有比立奥更可怜的男孩,他是在虚幻、谎言中生活啊!
天!爱情有时竟是害人的东西呢!
“薇亚还说——叫你以后别自己一个人来,”之颖努力使自己声音平静,她做得并不好。“除非有人陪——她不放心你!”
“哦!”立奥脸上全是快乐的光辉。
薇亚关心他,不是吗?可怜的他,真真实实、活生生的薇亚站在他的面前,他也认不出,却要在一个死去的人身上找精神上的满足。之颖不了解这种感情,完全不了解,只有立奥这幺偏激的人才会有这幺怪诞的想法!
“回去了,好吗?”女医生说。
“好!好!”立奥满意的一连串回答。“下次你肯再陪我来吗?”
“我肯,之颖也肯!”女医生说。
走了两步,立奥突然发现之颖脸上未干的泪痕,他的笑容消失了,变得阴森而愤怒。
“之颖。”他一把抓住了她。“你骗我,你明明不快乐,是吗?我知道是韦皓!”
“不,不,”之颖和女医生同时大吃一惊,立奥的脸变得太快,像魔术师的魔棒一点就变了。“你误会了,我很好,我——怎幺会不快乐呢?”
“你刚才哭过,你骗不了我!”立奥咬牙切齿的。“我最痛恨对爱情不忠的人,那些人只有一条路给他们走,就是死!就是下地狱!”
“但是——我没有!”之颖吓得直摇头。她不敢挣扎,立奥和以前不同,他现在不正常。
“你的事就是我的,我李立奥不能不管!”他说得好豪爽,以前的太保口吻又来了。“我们现在去找韦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