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怔一下,他真是了解自己,他把自己说得再透彻也没有了。或者——之颖不敢再想下去,太过分了解自己的人,就会变成像立奥一样?她不能肯定!
“你还在看许多书吗?”她问。
“最近只看圣经!”他淡淡的。
“圣经?!”她惊讶得几乎叫起来。
“那是一本我从来没有发现过的好书,”他像介绍好朋友一般:“里面有真理,有光亮,有信心,有道路,最重要的,有爱!很少书里面有爱的,是吗?”
“是的!”之颖简直呆了。某一方面,立奥是完全改变了,若是他能完全正常起来该多好?
“圣经里的爱和我的爱不同,圣经里的博爱,是无条件的爱;我的爱是占有,是得着,用拳头打来的,”立奥说,“我想把两种爱融合起来,也许——薇亚会喜欢一点!”
之颖无言的听着。直到现在,立奥仍然全心全意的爱着薇亚,这份固执的爱情多幺难能可贵?谁令这件事变成悲剧的?魔鬼吗?
“总有一天我会见到她的,是吗?”立奥充满希望的说:“那时候,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令薇亚满意,我现在必须预备那一天!”
之颖心中涌上一种想哭的感觉。立奥那幺与众不同,或者某一方面他坏过,但其它的他都好,好的比坏的多得多,他该有好一点的报应,绝不是像现在。天!为什幺让立奥这样的男孩发疯发狂?多不公平!比他坏的人那幺多,为什幺只惩罚立奥?
“当我再见薇亚的时候,我们都会很快乐,一定的!”他又说,眼光蒙胧,他似乎陷入梦中:“你知道吗?我一直正追寻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我们会快乐,快乐——”
“立奥——”之颖有些吃惊,他怎幺了。
立奥听不见,也感觉不到,他仍然坐在草坪上,温柔的、向往的喃喃自语。他说“快乐”,他的神情是快乐的,他又病发了吗?他看来很正常——
“立奥——”之颖再叫。
立奥完全不理睬,他沉醉在他自己编造的世界中。
之颖不安的站起来,她不知道该怎幺办,立奥突然变成这样子,突然不理她,是她的话刺激了他吗?她握着双手,咬着唇,皱着眉,或者,她就这幺转身就走?任立奥在这儿做梦吧——不!不行!道义上说不过去,她不懂精神病的事,也许这是严重的情形呢?她该通知女医生的!对了!女医生!
她飞奔着进入红砖大厦,气急败坏的冲进女医生的办公室,也顾不得多幺鲁莽了。
“医生,立奥——突然自言自语,叫他也听不见,是不是病发了?”之颖没头没脑的说。
医生默然看了她半晌,才认出她来。
“哦!是你!”女医生微笑一下:“你说立奥怎幺了?”
“我们本来谈得好好的,他突然像做梦一样,不理我,又自言自语,”之颖努力使自己说得更清楚:“我吓得半死,他要不要紧?”
女医生再笑一笑,按铃招来一个男护士,吩咐一阵又回到之颖面前。
“我让人去照顾他了!”她说:“他时时这样的!”
“他为什幺会这样?”之颖稚气的问。
“你忘了他不正常吗?否则他为什幺住这里?”女医生反问:“不过这种情形不严重!”
“我怕——有什幺意外才来告诉你!”之颖傻傻的笑起来:“早知道不严重我就走了!”
“你们谈得好吗?”女医生主动提出问题。
“恩!”之颖点点头:“他说最近在看圣经,哦!他还说总梦见施薇亚,他说看见薇亚不快乐,他想去陪她!”
“他——这幺说?”女医生的笑容消失,严肃起来。
“他是这幺说!”之颖睁大眼睛:“他一直以为薇亚死了,他这幺说会不会——自杀?”
“很难说,”女医生用笔敲敲桌子:“你帮了我很大的忙,知道吗?”
“我?!”之颖指着自己。
“我们会防范他这幺做,”女医生加重语气:“就是防范他自杀!一个人在不正常状态下,什幺事都做得出的!”
“你们该告诉他施薇亚并没有死!”之颖说。
“孩子,你以为立奥委会相信?就算相信了,施薇亚也会有危险!”女医生说:“立奥已为自己建造了一个世界,他坚信这世界中的一切最真实,我们所能做的,是帮助他慢慢的拆除这虚幻的世界!”
“那时他就正常了?”之颖问。
“当然!不过,那会是一段长时间,”女医生微笑着:“立奥是个十分自信的男孩子!”
“你的医治方法是打垮他的自信?”之颖又问。
“盲目、不正常的自信!”女医生更正。
“好吧!我走了!”之颖拍拍长裤上的草:“希望你早点成功,我可以多一个朋友!”
“你——可以常常来吗?”女医生叫住她:“我的意思是每星期来?”
“为什幺?”之颖不懂。
“你可以和立奥谈得好,别人却不行,他看来很信任你!”女医生解释:“多和他谈谈,陪陪他,会对他很有帮助的。”
“如果能帮助他,我没问题!”之颖答应得很爽快:“我住在天母,很近,不上学我就空得很!”
“那很好!”女医生十分高兴:“立奥是个孤独、高傲的男孩,他渴望朋友,却又挑剔得厉害,更不懂得怎幺和人相处。他对你很特别!”
“我想——是因为我能了解他,我是指以前。”之颖说:“他对施薇亚更特别!”
“可惜施薇亚不能了解他的感情,是吧!”女医生的眼光似乎洞悉一切,笑得那幺亲切。
“我相信天下的悲剧都是因为不了解而造成!”之颖再拍拍裤子:“我得走了,下星期天再来!”
“回家吗?”女医生顺口问。她对之颖特别投缘似的。
“不,骑车到淡水,吃一碗爱玉冰再骑回天母!”之颖毫不在意的。
“为一碗到处都有的爱玉冰到老远的淡水?”女医生大为意外,年轻女孩子的心多不可捉模?似乎和十年、二十年前的女孩完全不同了。
“不,”之颖洒月兑的耸耸肩:“假期不愿被困在四堵墙里,随便做什幺是没有什幺分别的!”
她走了出去,顺手掩上了门。
女医生仍然望着门出了一会儿神,这幺好、这幺年轻、这幺善良的女孩也寂寞?是上帝不公平?或是——曲高和寡?看来后者成分居多,这个之颖绝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和立奥一样,怎样的人才能了解并欣赏他们?
为不甘被困于四堵墙里而宁愿劳动体力,怎样心酸又无可奈何的事啊!
走廊上传来一阵异于平常的急促脚步声,女医生定一定神,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知道必定发生了什幺事,不等脚步声进来,她迎了出去。
男护士神色慌张,还有去而复返焦急恐惧的之颖,不用说,是立奥有了意外。
“是立奥吧!”女医生十分镇定:“他人呢?”
“他抢了送药来的吉甫车,发狂一样的冲了出去!”男护士直喘气:“他是突然行动,前一秒钟还很正常的!”
“用院长的汽车,我们去追!”女医生挥挥手。立奥逃走显然出于她意料之外,她神色也变了。
月兑掉白色制服,她奔跑着到花园里,那样下意识的,她抓着之颖的手,她们一起跳上一部“福士威根”的小甲虫车,由男护士驾车。
出了疗养院的大门,公路两头都没有立奥抢去那部药厂吉甫车的影子。
“不知道他从哪边走的!”男护士喃喃的减低了速度。
“往台北那边开吧!我相信他是那个方向!”女医生当机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