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良,你千万别以为我别有用心,相信我,刚才我说的一切全是真心的!”她说。
真心话——然而芝儿真是全无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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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李颖的外表看来依然冷静如恒,内心里,她真是被芝儿所做所为、所言所行影响了。她一直在矛盾、争战着,她有权争取幸福、抓牢爱情,然而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又伤了人,应该吗?值得吗?
她不想把内心的矛盾、争战泄露出来,于是在思烈面前,她变得沉默,更沉默了。
思烈什么也不问,他眼中却是了解的光芒,他实在太了解李颖,就像他了解自己一样,他们都有相同的一点——可以说优点,也可以说是缺点。那是太善良,那是心不够狠,这是他们的致命伤吧!
星期天,当思烈来到李颖家中,友觉除了开门的女佣之外,只有李颖独自守在书房里。
李颖的神情很特别,眼睛有丝红肿,睡眠不足?或是哭过?地上有一个小小的瓷盆,里面是一堆烧得焦黑的纸灰,她——做了些什么?烧了些什么?
“怎么一个人在家?”他把视线从瓷盆中收回,坐在她那张躺椅上。
“爸和妈到士林做礼拜了!”她看他一眼。
“最近你一直没去教堂?”他说。
“进了教堂心灵不平安。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她说。
“抱歉!”他凝视着她。
他知道她为什么心灵不平安,她也知道他为什么抱歉,他们实在已是心灵相通,灵魂相接,有的时候,言语根本是多余!
两人之间有一阵短暂的沉默,李颖把玩着一把透明可爱的拆信刀,思烈则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他们的沉默并不显得僵硬,而是和谐、温柔,是一种经过提炼,经过了沉淀之后的气氛。
“烧了什么?”他忽然问。这原是他一进门就想问的,已忍了许久,他已经深切的了解,若要得到幸福,他和李颖都得学习忍耐。
“试写了一段稿,不满意,烧了!”她淡淡地。
“写的是结局?”他眼中光芒一闪。
她不置可否地笑一笑,思烈实在太懂得她了。
“写了一个悲伤结局,是吗?”他再问。他不能不问,因为他明白,这本《陌上旧人》的结局,对他们是重要的,那意味着李颖的决定。
“我实在不擅长写悲伤的故事,自己陪着掉眼泪,”她摇摇头。她眼眶的那丝红肿果然是哭泣。“生气起来,一把火就烧了它!”
“烧得好!”他有些微地激动。“你不烧我也要烧!”
“以前从来没烧过稿子,我不是林戴玉型的人,”她很飘忽地笑。“写不好的顶多撕碎、扔掉,今天——我是常常受心理作用所影响!”
“不烧了它心里会有阴影!”他了解地。
“我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她摇摇头。“我觉得根本不是原来的我了!”
“你原已不可能再是原来的你,因为我!”他说。非常斩钉截铁地肯定。
她看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拆信刀。
“思烈,我觉得很累,我真想休息!”她说。
“你可以休息,但不能改变心意,”他认真地说:“你休息,让我来应付所有的事!”
“有事需要你应付吗?”她问。
“目前没有,”他困惑地摇头。“自从芝儿出院后,我半个月都没见到她了!”
李颖犹豫了一阵,终于慢慢说:
“她曾来过我这儿!”
“什么?”思烈呆怔一下,立刻冲到她面前,用力抓住她的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她出院的那一天——”李颖摇摇头。“她来——也没说什么,我不想影响你!”
“她根本没安好心,”思烈愤怒的。“现在又死缠潘少良,我真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少良?”她也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有时在‘鸿霖’午餐。那儿离他医院近,他也常去,我们碰到过!”他说。
“她找少良也未必有什么坏心!”李颖说。
“但是——但是——”思烈涨红了脸。
“名义上她还是你太太,是吗?”她笑了。“那么名义上你也是她的丈夫,你却总来我这儿!”
“这——怎么一样呢?”他悻悻地。
“怎么不一样呢?州官、百姓要放火也没什么不同,是不是?”李颖笑。“公平一点!”
“不,我对你是真心诚意,她找少良——分明只是做给别人看!”他很固执。
“少良怎么说?”她说。
“只说芝儿找他,其他的我不想听!”他孩子气地。
“这是少良和芝儿的事,只要少良不反对、不拒绝,你何必管这么多呢?”她冷静地。
“既然这样,我可以去申请离婚!”他忽然说。
李颖皱皱眉,几乎是月兑口而出地说:
“这不是令你下决心的好借口!”
思烈凝视她半晌,脸上的激动、愤怒都渐渐褪去。
“我在自欺欺人,是吗?”他自嘲地。
“你说过,我们要忍耐、等待,你的信心呢?”她温柔地对他微笑。
他用力握着她的手,他不能相信,他那么爱李颖,难道她不该属于他?上帝不会这么残忍吧!
“我已经打听了办出国手续的事,”他忽然说:“我当然没有问题,我有那边的聘书,而且是美国护照,但是你——需要先有一张证书!”
“证书?哦——”她明白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她需要一张结婚证书,才能跟他一起办手续走,是吗?
“当然,目前不可能,但我已约好了一个律师,我要询问可有其他可行的办法?”他说。
“不要勉强!”她说。
“什么话?我们要走就一起走,要不一起留下,”他断然地说:“我绝不会留下你!”
“我可以等,真的!你的事业却不该耽误!”她理智地。
“不——好吧!我们暂且不谈这烦人的问题!”他拉她起身。“我们出去散散步!”
“外面冷吗?”她掠一掠头发,姿势优雅。
“不冷,春天都快来了呢!”他拥着她往外走。
他们很自然地转入后山坡下的阡陌小路,散步嘛!总是这儿,这条小路似乎对他们有特殊意义。
“记得你三年前第一次来这儿吗?”她忽然问。春天的脚步虽近了,寒意仍然料峭,她整个缩在他的臂弯里。
“记得!”他点点头。“我记得每一件发生在我生命之中的事!”
“那个时候你对芝儿好紧张,”她笑,带着丝捉弄的味儿。“你们吵架,芝儿一怒就冲来我家,你立刻就找上门来,我记得你是一口气从山脚下跑上来的!”
他笑,只是笑,非常特别,非常难懂地笑。
“笑什么?难道不是?”她仰望他。
“你和芝儿不是好朋友,我们吵架她为什么要来你家?”他不答反问。
“为什么?你们不正在山脚下吗?”她不明白。
“我们是在山脚下,”他回忆着。“我告诉她,那是你家,她听了不高兴,就吵了起来!”
“哦——”她明白了,原来吵架是为她?芝儿吃醋了。“你怎么知道是我家?你又没来过!”
“芝儿也这么问我!”他笑得神秘。
“你怎么回答?”她盯着他。
“我说看见你走进去过!”他捏一捏她的手臂。“其实那次我追上来——也不因为芝儿,我想见见你!”
“你这人真阴险,芝儿和我都上了你的当!”她抗议地嚷起来。
“别说阴险,我是自尊心太重,太骄傲、太好强,偏偏又遇上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你,我们是活该受苦!”他摇头。“那个时候我常常开着车跟在你坐的公路局车后面,偷偷地目送你回家,看你一眼也是好的,就是不肯表示,我也说不出是种什么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