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之撩起长睡袍的衣角,尽快又小心翼翼的下楼,拾起已经半湿了的报纸,又慢慢上楼。或者回卧室用风扇吹一吹,等会儿父亲醒来要看时就会干了!
雅之把报纸铺平在地皮上,又用些厚厚的书压着,打开风扇对着吹,视线不经意的掠过那些已显得模糊的文字,台风不大,马尼拉和附近地方的损失都不严重,只是淹水使一些低洼地区的农作物受到了损害,还倒了几处电线杆一哦!公海上有一艘货轮被台风吹沉,沉船前已拍出求救的电讯,所以能及时救出大部分船上人员。雅之摇摇头,退到窗边。她永远不敢想象海员的生活,那可能是世界上最苦闷、也最危险的一种行业吧?离乡背井的在不算大的船上,一个月或几个月都见不到陆地、见不到除了同事以外的人类。没有新鲜的食物,也没有任何娱乐,就在白茫茫的大海上飘呀飘的,万一遇到一场风暴,连生命都可能失去,就像那一艘沉了的台湾船——台湾船?她看到台湾这两个字吗?
急忙又奔到报纸处,仔细的再看一次,果然是艘台湾货轮。哎——好在船上人员大部分都得救了,全是中国人呢!全都来自台湾呢!无论如何总比其他国籍的船只更令雅之有亲切感!
雅之还知道除了货轮外,台湾还有不少远洋机动渔船也从高雄来此地附近作业,也出过事,渔船上的船员也有人得救生还。有一次真是万幸,一个渔船水手在漂流九天、自以为绝望之后竟获救了。这件事雅之真是印象深刻,她不但记得那人名字,还清楚的记得那人获救时的模样,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枯瘦如老头儿,焦黑的皮肤,干裂又肿胀的唇,还有全身都是伤痕——
她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怎么想到这些了呢?这么可怕的事——但愿这次得救的人会情况好些,他们获救得早,一定不可能像以前那个那么糟的,是不是?
太阳慢慢上升,院子里、街道上的水退了,人们也陆续起床,开始一天的生活。
雅之把干了的报纸放在父亲书桌上,喝一杯牛女乃就去清理院子,奇怪的是她一夜没睡,居然精神很好,一个钟头后,小小的院落又井井有序了!
正中起床之后有他一定的工作,运动,早餐,看报,也看一点书,十点钟的时候,他换好衣服预备出门。
“去哪里?爸爸,”雅之从院子里进来。“有的地区恐怕积水未退呢!”
“不妨,我去学校看看!”正中说:“吹了一夜风,我得看看校舍有没有损坏!”
“我陪你一起去,好吗?”雅之说。
“不用了,只是看看,”正中摇头。“不用动手修理的!”
“那么你早点回来吃午饭!”
正中笑一笑,穿好皮鞋,拿出拐杖。
“志文今天会来吗?”他突然问。
“不会吧!”雅之呆怔一下。“我让他三天后才来,今天才第二天!”
“你这孩子!”正中拍拍女儿。“你是折磨他?还是考验他呢?”
“都不是!”雅之脸上笑容消失。“我是为自己找一个藉口,也可以说——垂死挣扎!”
“垂死挣扎?”正中停住正要迈出去的脚步。“怎么说这么一句奇怪的话?”
“我快要沉下去了,”雅之故作轻松的笑。“我要试试看志文是不是我的一块浮木!”
“奇怪的道理!”正中不懂,打开大门往外走。
雅之回到房里洗干净手,娜蒂也来上工了,她已买来今天要吃的菜,匆忙的到厨房去洗、去切、去预备了。
门铃又响起,不是志文,该是谁?
“君梅!”雅之高兴的嚷。“是不是和旅行社那个西班牙混血的朱花拉斯旧情复炽?怎么这样久见不到你人影?”
“哪有什么新情、旧情,像你吗?”君梅卷起被街上积水弄湿的牛仔裤。“我来看看你今天有什么节目,两天没有出大门,闷得慌!”
“你这不安于室的女孩!”雅之开玩笑的骂着:“你就要有祸了!”
“谁有祸呢?”君梅毫不在意的笑。“我看你这回逃不了庄志文的情网,他撒的是天罗地网!”
“我又不是犯人!”雅之皱皱眉。“怕什么天罗地网?”
君梅若有所思的凝视她一阵。
“雅之,你心中还不曾真真正正发生过一些事,像发生在斯亦凡身上的一样?”她问。
“君梅——”雅之的脸一下子变了。
“抱歉,抱歉,”君梅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就像在台北的冬天一样。“我只是听见一些风声,许多人在传说庄志文要订婚了!”
“什么人在传?”雅之睁大眼睛。“不是说我吧?”
“很多人,”君梅耸耸肩。“华侨社会不大,庄志文之是视线的焦点,他最近总陪着你,听说还安置了那群酉楼门外的乞丐,雅之,你也不能怪大家传得厉害,庄志文从来没有这么热心过啊!”
“这——多别扭,”雅之非常不满。“传来传去,万—最后不是这样,岂不——令人难堪?”
“只要你点头不就行了?”君梅了解的笑笑。雅之咬着唇,摇摇头又摇摇头。
“我——答应三天后给他回答!”她说。
君梅眼睛一亮,高兴得跳起来。
“那是说——雅之,他已经求婚了?”她叫:“为什么要考虑三天?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不——我说不上来。”雅之又摇头。“就算我答应他订婚。君梅。我——哦,你明白我的!”
“你真是死心眼儿!”君梅叹息。“斯亦凡到底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你竟会为他痴得如此这般?”
“我想——是缘分!”雅之低下头。
“才怪,有缘分的话会弄成今天?”君梅完全不同意。“而且——斯亦凡所作所为也太过分。尤其对你。我——我——哎,我也不了解,为什么他要那样对待你!”
“他心理不平衡——”雅之冲口而出,立刻不再说下去。“哎——过去的事也别提了!”
“那么你是会对庄志文点头的了?”君梅追问。她是个热心的朋友,她比雅之还紧张。“不点头——是跟自己过不去,”雅之轻叹一声,也不知是惋惜?或是满足?“志文对我实在很好,而且他本身实在是很难得的人!”
“这就对了!”君梅透一口气。“我还——真担心你会发傻劲儿!”
“我想——人是很卑鄙,很自私的,”雅之笑了。“当得不到最向往东西时,往往会抓住另一样,而这一样却并非他所真心希望的!”
“这怎能说自私呢?难道除了斯亦凡,你就一辈子不嫁?”君梅不以为然。“斯亦凡在台北都失了踪呢!”
“我知道他——”雅之说溜了嘴。
“你知道他什么?”君梅盯着她看。“雅之,难道——你们还有来往?联络?”“不,只是一个地址,”雅之透一口气。君梅是惟一的一个可以谈亦凡的人,她不必再隐瞒。“我不能肯定是不是他的,但一佳儿转交给我的,她说——可能有用!”
“回马尼拉之前你见过林佳儿?”君梅怀疑的。“你从来没有提起过!”
“不,是佳儿交给志文转交给我的,”雅之说:“当时我已去机场。佳儿和志文同时去找我而碰到的!”
君梅咬着唇,沉思半晌,突然大笑起来。“天下竟有这种事,如果因为这个地址而使志文失去你,这恐怕也是天意!她说。
“不——”雅之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困难的说:“地址也没有用。因为只是佳儿给我的,不是亦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