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家里发生了意外?或是——”
“君梅,不许乱猜了,”雅之制止她。
“家里面一切都很好,我爸爸才有信来,看你疑神疑鬼的!”
“当然紧张啦!”君梅放开她的手。“我们俩一起从马尼拉来,山长水远的,我们要照顾自己,还要惦记家里,心理负担不能说不重,看你的神情——雅之,我真担心你是不是病了!”
“只是淋了一点雨!”雅之说。
“哦!你今天没去教堂,”君梅想起来。
“你这基督徒风雨无阻的做礼拜,今天怎么没去?我只碰到张正浩!”
“我——有点事,很重要!”雅之低下头。为了向亦凡解释,她甚至没去教堂,想不到——唉!
“有了新男朋友?”这是君梅最感兴趣的事。
“没有旧男朋友,说什么新男朋友?”雅之说。
“咦?张正浩不是吗?”君梅睁大眼睛。
“难道那个不善言辞的家伙还没打动你?”
“说得真难听,”雅之笑了。即使有笑容,看来仍是勉强。“君梅,你越学越坏了!”
“雅之,”君梅怔怔的望着她。
“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话?”
雅之犹豫一下,可以告诉君梅吗?但——从何说起?她和亦凡之间并没有任何“事实”,有的只是她的感觉,她能把自己单方面感觉说出来吗?
“实在——也没什么事!”她深深吸一口气,心中依然疼痛,没事吗?“昨夜我和张正浩、还有系里其他同学一起去参加一个舞会,玩得不开心倒是真的!”
“看你,这一点小事也挂在心里,”君梅笑着打她一下。“难道念了中文系,就非得变成林黛玉型?”
“侮辱人吗?”雅之说。还是开朗不起来。
“好,不跟你胡扯了,”君梅神色一整。
“雅之,穿衣服,我陪你出去吃点东西!”
“我不想去,又下雨!”雅之下意识的皱眉。
“你非去不可,”君梅强迫着。
“除非我不知道,否则我绝不能让你这么饿着肚子,走吧,穿衣服!”
“君梅——”雅之为难的。
“听话,否则我写信告诉你爸爸!”君梅提出警告。
雅之不得不站起来,离开她坐了几乎一天的椅子。她知道君梅一定会写信的,她不希望遥远的父亲为她担心,她只好依从君梅的话。
穿了大衣,又披上雨衣,君梅还带了把男用大黑伞,她们并肩走在又冷又湿的街道上。雨还是那么又细又密又急,这种雨真使人受不了,伤感、绵长,标准的悲剧电影气氛。
“我宁愿像马尼拉那种大雨,唏哩哗啦的两个钟头就雨过天晴,”君梅说:
“就算台风雨也比这痛快得多,我讨厌这种婆婆妈妈、凄凄惨惨、半死不活的下它个几天几夜,烦死人兼闷死人!”
“别埋怨了,掌管天下万物、万象、万事的上帝既然造了这种雨,必有这雨的价值和益处!”雅之说。
“抬出上帝来了!”君梅咕噜着。
两人走进一家小餐馆,也许是因为过了生意最旺的晚餐时间,人很少,只有稀疏的两、三桌。雅之要了排骨面,君梅只要了一客点心。
“喂,我认识了一个新男孩子,很棒,”君梅忽然神秘兮兮的说:“我很倾心,希望能把他抓牢!”
“我觉得——这种事不该女孩子太主动!”雅之说。
“别顽固了,几十年前的思想,”君梅拍拍她的手。“我喜欢的就全力去争取,这没有什么不对,更不羞耻,男女平等了嘛!”
“我总觉得不大好,”雅之笑了。
“什么样的男孩子会令你这么倾心,不惜主动?”
“高大、英俊、潇洒,还有那么两分邪气,”君梅沉思着说:
“我就是喜欢带有那么一丝邪气的男孩子,我觉得那才有男孩子味!”
“邪气!”雅之摇摇头,她可不敢领教。
“还有就是他对什么事都不在乎,不紧张,吊儿郎当的,”君梅笑得沉醉,她是真的倾心了,这一次,“我就是喜欢他那份特别的气质,好吸引人!”
“这一回我真希望你能安定下来,别再作恋爱游戏了!”雅之真心的说:“爱得太多,我怕你终有一天会麻木!”
“麻木?多可怕!”君梅拍拍胸口。“若是抓得牢他,我是甘心情愿的安定下来,真话!”
“那就祝你成功!”雅之开始吃面。不知是胃口不好,或是面的味道不佳,雅之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无法把那碗面咽下去,勉强吃了些排骨,喝了点汤,就付钱离开。
两个人在马路上走了一阵,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君梅停下脚步。
“不送你了,我从这儿回宿舍!”她说。
“好!”雅之欣然同意。“反正我也近!”
“再联络!”君梅挥挥手,朝另一方向去了。
雅之慢慢走在雨里,这回她有雨衣、雨帽,自然不会狼狈,反而能领略细雨中的特殊情调。其实,这种绵绵细雨也没什么不好,它像是一种轻轻的耳语低诉,无声的向人们诉说着它短暂一霎那生命中的遭遇。雨也该有生命的,是不是?从它变成雨,从天空中飘下来到落在地上那一段极短暂的时间,可不可以说是它们的一生呢?从天空到地下,它可能遭遇到什么?一些小飞虫?—阵寒风?每一滴落在地上,屋顶上,伞上,车顶上,人身上,树上,水中的雨滴,可会有不同的感受?
雨——可会有感受?
她已走到宿舍门前,雨可会有感受?她也不禁为这问题失笑,一滴雨的感受——若另外的人知道她这么想,会有怎样的反应?大笑?
宿舍门外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他靠在墙上,似乎站了好久、好久,久得整个人已僵硬了似的。这人怎么回事?这个时间,这种雨里,居然不穿雨衣不打伞,他不怕淋得生病?
再走两步,雅之心中巨震,这人,这站得僵硬了般的淋雨的人竟是——亦凡?他为什么来?看他那凝肃的脸,眸中的深刻,还有那头上、身上、脸上的雨,雅之心中不由自主的又疼痛起来,痛得几平无法忍耐。
“你——斯亦凡,”她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疼痛还加上了无边的激动。“你找——人吗?”
亦凡不出声,只是站直了身子。他一定是站了许久、许久,他的头发在滴水,他的衣服已湿透。哦,亦凡,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我能帮你什么忙吗?”雅之舌忝舌忝唇,亦凡的模样震动了她全身每一根细微的神经,即使前面是比无底深渊更可怕的刀山,她也只好往下跳了,她没有办法,真是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感情。
亦凡走向前一步,右手一抬,
“咔”的一声,一柄自动大黑伞弹开,他伸向雅之,把她完全罩在伞下。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雅之的声音哑了。他带了伞来而自己却这么淋雨,为什么?为什么哦?
“你——可愿陪我走走?”他说。陌生而生硬的话,绝对不像平日的他。
“你全身都湿了,你一定要立刻换衣服!”她关切的,一股酸酸的感觉直往鼻子里冒。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他奇怪的、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一种新的、从未有过的感觉浮现心灵。
“我——陪你走回家,先换了衣服再说,好吗?”她温柔地望着他,那种温柔发自心底。
他眨一眨眼睛,迈开大步往前走,那柄大黑伞依然只是遮在雅之头上。
“为什么不遮你自己?”她仰望他。他给她一种全新的、令人满心喜悦的形象。“你不能再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