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缝中,他望见雅之站在矮木栅外面,双手当然遮不住那么大的雨,她的头发已湿了大半,扁扁的贴在额上。她正向小屋张望,并大声喊着:
“斯亦凡,你在家吗?亦凡!”
亦凡皱着眉,硬着心肠不理也不回答,她昨晚已拒绝跟他在一起,宁愿回到张正浩身边,今天再来算什么?没有张正浩就想到他?何况——她说不后悔,她该受点惩罚。
“亦凡,你在家吗?”雅之还在叫,模样更狼狈了。“亦凡!亦凡!”
亦凡还是不理不应,卧室的门却开了,巴巴拉穿着长晨褛走出来,她显然刚换好睡衣,还没有入睡,左右张望一下不见亦凡,她又走向厨房。
“亦凡,何雅之来找你,你忍心让人家站在外面淋雨?”巴巴拉摇着头笑。“你未免太铁石心肠了!”
“你别管我的事!”他脸色好糟。
“好吧!我不管!”她拍拍手。“你自己出去应付!”
“佳儿,”他没好气的叫住她。
“我——不想见她,你去替我告诉她,就说我不在——不,说我回南部了,要很久才回来!”
“真要我这么说?”她斜睨着他。
“你——哎!去说吧!”他还在生雅之的气,却又无法不矛盾,雅之在淋雨呢!
“反正我不见她,随你怎么说!”
“你是一时不见她?或是永远?”她笑。
“你不必知道,只要打发她走开就行!”他急切的。他完全没料到雅之会来,心中一点也没想到他该怎么应付,他以为雅之必定随正浩去教堂了。
“好吧!”巴巴拉转身出去。
亦凡仍然把厨房门关了一线,一边张望一边侧耳仔细的听着,他要知道巴巴拉怎么应付雅之!
但——可恶的巴巴拉,她是什么意思呢?
她站在门边,现出穿着晨褛的身躯,扬高了声音对站在雨里的雅之说:
“你找亦凡有事吗?他还没起床!”
看不见雅之的表情,可是巴巴拉的晨褛,他还没起床,会给人怎样的联想?也没听见雅之说了句什么,只见她似乎呆怔一下,慢慢的放下遮着头的双手,慢慢的转身,在细密的雨丝中慢慢的消失了。
亦凡再也忍耐不住的砰然一声打开厨房门,大步冲出去。
“佳儿,你是什么意思?”她大声问。
巴巴拉依然站在门边,再张望一阵,才慢慢的、有所思的转回身。
“我照你的话把她打发走了!”她淡淡的说。脸上的神情非常、非常特别。“相信她永远不会再来了!”
“你——”亦凡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她笑了。
他希望这样吗?他自己也不明白!
雅之回到宿舍,真是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的湿透了,她没有跑,只是慢慢的、失魂落魄的走回去,湿透的衣服贴在她身上,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她竟然不觉得有什么受不了的冷。
她是绝对善意的到亦凡家,她希望解释一下昨夜的误会和她昨夜必须那么做的道理,王苹说亦凡的脸都气青了,像锅底,她使他生气,理当解释一下。这不过是件小事,亦凡也不过是一时孩子气,解释过后一定就没事了,她是希望拥有亦凡这样的朋友——即使只是朋
她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亦凡没起床,穿着晨褛的巴巴拉,居然出现在她面前。巴巴拉·林,她记得亦凡说过她有个很凶的男朋友的,但——巴巴拉竟穿着晨褛从亦凡的卧室出来,她当时呆怔、意外、震惊得已没有什么知觉了,亦凡——真是那样一个败絮其中的人?程子宁口中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话也是真的了?亦凡——真是想不到!做梦也想不到!
回到宿舍,她才觉得难过,才觉得心中疼痛——心中疼痛?那是表示什么?失去一个朋友?或是——或是受伤?天!她宁愿只是失去一个朋友。受伤?怎么说呢?难道她竟掉进他的网里了?不,不,他是不张网的,他是不会恋爱的,他是超越了感情的智者,她只是掉进一个无底深渊里了,是吗?是吗?多——可笑的事,她竟掉下去了,在不知不觉中!
许多宿舍里的女孩子都对她投来诧异的一瞥,雅之怎么了?全身淋得那么湿,又苍白又木然,好像受了天大的打击——雅之一声不响的关上房门,替自己换了干衣服,又吹干头发,外表虽已恢复旧时形象,心中疼痛却丝毫未减,她忘不了穿晨褛的巴巴拉!
她在写字台前想了一阵,心中疼痛由它去吧!事情已经是这样,她也改变不了什么,管它疼痛是为什么,不必研究理由了,反正总是疼痛。
窗口的贝壳风铃灯在响,叮叮当当的甚是悦耳,那声音却无法令她心中痛楚稍减,她——是莫名其妙的自作自受,人家一开始就已讲明了立场,不是吗?他不恋爱,他的目标在远方,在将来,是她——又怎能怪她?感情的事又怎能受控制?
她就一直这样坐着,从中午到下午;从下午到夜晚,她没有进餐,她也不感觉饿,她始终不能忘了穿晨楼的巴巴拉,亦凡——怎么真是那样一个人?难道这些日子他表现出的不是真正的他?
晚餐铃声已响过了好久,她已听见有人吃完饭上楼的声音,她依然一动不动的坐在窗前,她不会这么一生一世的坐下去吧?原来动了感情、原来喜欢一个人竟是——这样痛苦的事,她到今日才明白——哦!正浩也是这样痛苦的喜欢、爱着吗?可怜的正浩,可怜的她!
一阵砰砰碰碰,房门自动打开了,雅之皱眉转身,宿舍里不该有这么不懂礼貌的人。
“雅之!咦?灯都不开?”灯亮了,照出一张在阴雨中依然容光焕发的脸,是林君梅,和雅之一起来自马尼拉的同学。“你怎么了?坐在这儿做什么?饭也不吃!”
“哦!君梅,”雅之长长透一口气,比起自己来,君梅是幸福的,她能拥有那么多的爱,那么多采多姿的生活,她应该快乐,应该容光焕发。”你终于想起我了!”
“什么话,我当然时时想起你的,只是忙得没有空采看你,”君梅热烈的说。她并不很美,却热情爽朗,真诚大方,具有热带女孩子的特点,黑黑的皮肤,大大的黑眸,略厚的唇,健美的身材。
“除了读书外,我有好多排着队的约会嘛!”
“今天怎么没有约会?”雅之暂时放开自己的事,她不想被君梅发现什么。
“这种鬼天气,还有什么兴致去约会!”君梅毫不隐瞒的。“而且,我又那么久没见到你了,挂念得很哪!”
“我还不是老样子,”雅之淡淡的。“有信吗?”
“我妈妈写来的,
‘家常便信’,”君梅笑。“喂,什么时候弄来的贝壳灯?想家了吗?”
“不是!”雅之下意识的脸红了,
“这么大的人还想家?看你,说什么‘家常便信’,说得这么难听!”
“我又不是中文系的,讲究那么多,”君梅在床边坐下。“你还没说为什么不吃晚餐?”
“没胃口,”—雅之摇摇头,心中又是一阵难忍的疼痛,脸色变了。“不想吃!”
“雅之,”君梅发现了,一把抓住雅之的手。“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有事的,我看得出,快告诉我,让我帮你!”
“没有事,你别乱猜,”雅之强装笑容。
“我的生活完全公式化,会有什么事呢?”
“是不是你爸爸身体不好?”君梅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