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半晌,考虑半晌,陈经理终于点点头。
“如果真是这样,我该给你地址。”他说。
“难道你不相信我?”他站起来。
陈经理再凝视他一阵,终于写下一个地址。
“你去吧!那个地方很好找,在沙田一下车就能见到,很独立、特别的一区。”他说。
“谢谢,谢谢你。”子庄激动得脸都胀红了。“谢谢。”
转身,大步奔着出去。
跋到沙田,天已昏黑,果然是一眼就能望见那用铁丝网围住的独立地区,穿过小径,家家户户的灯光都已在望了,狗吠声也一阵阵传来。
子庄突然紧张起来,莫恕——肯见他吗?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他?肯接受他的道歉吗?
莫恕——现在在做什么事?作曲?沉思?他的模样似乎没什么改变,脾气呢?个性呢?
子庄真的紧张,走上楼梯,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终于站在莫恕家的门口,他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声音,也看不见灯火,莫非莫恕不在?
深深吸一口气,他按下门铃。
只等了十秒钟,大门就开了,没有铁闸,他和莫恕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
“莫——莫先生,”子庄的声音在发抖,脸也变了。“我——可以进来吗?”
他终于又叫莫恕为莫先生了。
莫恕没出声,也没有任何表清,既不惊奇,也不意外,既不欢迎,也不拒绝,既不喜欢,也不恼怒,是一张完全没有喜怒哀乐的脸。
他侧一侧身,这表示让子庄进来,是吗?是吗?
屋子里是安静的,没有电视声浪,没有人声,没有厨房里的声音,简直冷寂得似乎没有人住。
子庄看见桌上有一叠五线谱,是莫恕的新作吧?他不敢问。
“是我强迫陈经理给的地址,你不要怪他。”子庄望着莫恕,像个求饶的孩子。
“我没有怪他。”莫恕冷淡的。
“我——我——莫先生,我——”子庄结结巴巴,就是讲不出那个“错”字,认错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我想——你下次不要再来了,”莫恕说,还是那么平静、淡漠,很“出世”的味道。“事情已经过去。”
“不,不,莫先生,不——请你原谅我以前的错,我知道自己错了,”他是诚心诚意的。“我做的一切事都——莫名其妙。”
“唱片推出了吧?”莫恕忽然提出个好远的话题,显然不愿和他谈私事。
“是——莫先生,请你搬回去住,好吗?”子庄凝视着他,眼眶也红了。
“我这儿很好、很清静,我很喜欢。”莫恕不置可否的摇着头。
“但是——那是我们的家。”子庄说。
莫恕看子庄一眼,很难懂的一眼。
“你搬回去吧!”他说。
“不,除非你原谅我,你先搬回去,否则——”子庄很固执的摇着头。
“我怪过你吗?”莫恕问。
“没有,但是——我知道错了,我内疚。”子庄说。在莫恕面前,他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担心什么。
“男孩子要放开胸怀,内疚——很伤人的。”莫恕说。
“你原谅我,你回去?”子庄天真得很。
“或者——过些时候吧!”莫恕说。他不想为这件事和子庄争论,他有一定的主张。
“你——看见报,也看见那个人吧?”子庄问。
他们都不必言明却都能了解,“那个人”当然是以玫的那个公子啦!
“是。”莫恕脸上文风不动。
“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她做给你看。”子庄说。
莫恕皱眉,子庄不正常了吗?
“不要太天真,”莫恕淡淡的摇头。“她有做任何事、认识任何人的权利。”
“但是——但是那样一个人,明明没有真心,我——唉!我好抱歉。”子庄自责的。
“人家有没有真心我们看不见,而且——我们没有资格去干涉她的朋友。”莫恕说。口气对子庄真是没有一丝芥蒂。
“可是她分明有意做给你看,而且——她根本不喜欢那个人,她根本不快乐。”子庄说。
莫恕沉默了一下,他——在想什么?没有人能知道。
“我愿意跟你谈其他事,否则——你回去吧!”莫恕说。
子庄摇摇头。
怎么同事呢?莫恕和以玫似乎都走进了牛角尖,他们分明互相爱慕的,为什么要这样呢?伤人伤己。
“你那些歌——真给雅竹唱?”子庄问。
“会吗?”莫恕笑了。“不能否认她适合唱我写的歌。”
“萧玉山同意?”子庄再问。
“那是他们夫妇的事,我管不了。”莫恕说。
“外面传——雅竹为了当年和你的感情而复出。”子庄小心的问。
“感情。”莫恕笑起来。“今时今日在这个社会上,感情两个字还会被人抬出来用吗?”
“是不是呢?”子庄不放松。
“该去问林雅竹本人,对不对?”莫恕淡淡的。“我是个健忘的人,什么事一过都忘掉了。”
“包括感情?”子庄问。
“当然包括感情。”奠恕笑。
“她——说你没有忘情雅竹。”子庄忽然说。
“什么?”莫恕皱眉,这话是以玫说的?“她太看得起我,在世界上我最难忘情的只是
我自己,我根本是一个绝对自私的人。”
“不是真话,你最不自私。”子庄几乎是在叫。
莫恕摇摇头,再摇摇头,心中却流过一抹温暖,他似乎又得回了子庄,是吗?他那相依为命的兄弟。
“每一个人都自私,包括你,包括我。”他微微一笑,这是今夜第一次笑容。“所不同的只是程度。”
“不,不是你,你绝对不自私,真的——”
“我们谈谈工作吧!”莫恕打断了子庄的话。“你把全都精神放进作曲吗?”
“没有,我精神不能集中,”子庄摇头。“离开冢,一切都不习惯。”
“搬回去吧!”莫恕说。
“你那张由雅竹唱的新唱片,预备用哪一首歌作主题?”子庄问。
似乎,他们又恢复闲话家常,像以往一样。
“‘下午的旋律’,”莫恕说。
“这首歌——不是本来要给以玫唱的?”子庄望着莫恕。
莫恕的冷静、淡漠在这一刹那,好像淡了、散了,只是一刹那,他又平静了。
“谁唱都一样,只不过一首歌而已。”他说。
“对某些人来说,意义不同。”子庄说。
“某些人。”莫恕自嘲的笑了。“我已经月兑离人群,把自己孤立起来,‘某些人’对我已没有意义。”
“人怎能月兑离群众,把自己孤立呢?你始终都要回到人群的。”子庄认真的。
“到时候再说吧,”莫恕摇摇头:“我现在不怎么打算明天的事。”
子庄呆怔一下,这岂不是和以玫相同的口吻?
“那首‘下午的旋律’——是不是写你自己?”子庄问。
莫恕也呆住了,子庄怎能这样问?莫非——子庄真的已明白,已了解他的心境?下午的旋律。
“我只是作曲、作词,算不上写自己,”莫恕有一抹难言的难堪。“而且这曲子已作好一个多月了。”
“我能不能先听一次?”子庄问。
“等——出唱片时吧!”莫恕摇头拒绝,忽然之间,他有逃避的感觉,他怕子庄看穿他。
“你以前总把作好的曲子先给我听。”子庄说得稚气。“是你不原谅我?或是这曲子特别?”
莫恕摇摇头,叫他怎么说?怎么解释?
“我给你一份,你带回去听吧!”他只能这么做。
子庄接过他递过来的两张五线谱纸张,充满好奇的先看一眼。
“回去自己弹琴,再看。”莫恕阻止他。“现在——我们出去吃饭。”
“出去吃?家里有材料吗?我来做。”子庄收好那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