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用手压住我,很神秘的样子,好像怕人听到。
“小声些!”她说,“这是--对我们大家都好的事!”
“对我们大家都好?”我充满疑惑,公司的账怎么可能对大家都好?除非--贪污,我的心一阵收缩。
“是的。”她兴致勃勃,“每人最少可以分到五块美金一天,你算算,比我们的正薪水还多!”
我尽量把头压得更低,我已听见那贪婪的声音,不敢再看那贪婪的脸。我并不是自以为清高,更不是不爱钱--世界上谁“真”不爱钱呢?我只是怕,也不敢要不该我得的钱。
“我知道你会害怕,但是,没有人会查得出!”她更得意。“吕纬和你,加上我和阿咪四个人合作,天衣无缝!”
我很想告诉她天下没有纸能包住火,但是,我突然警觉我所处的完全是被动地位,我生平第一次这么聪明。你想想,雅莉刚才问吕纬有没有提起,显然吕纬已经与她们合作,四个人里只剩下我,如果我不答应--我不知道后果会怎样。我自信没有告发的勇气,因为我没证据,公司也不会一次开除他们三个人,我已知道他们的秘密,我不知道我还有哪条路可走。
我的手心直冒冷汗,爸爸穷困一生,有多穷就有多清白。我这初出茅庐的大女儿,难道要替他蒙上污点?不答应他们势必不行--除非我辞职离开。我心里矛盾极了!
“那么--要我怎样?”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简单极了!”她的声音充满兴奋,和我完全相反。“有些客人你不必填账卡,搬出的时候我和阿咪收钱!”
“行吗?”我开始发抖,我的良心感到极度不安。“公司不是蒙受了很大损失?”
“公司!”她不屑地嗤之以鼻,“公司算什么?它也不在乎这一点小钱。再说,你没做过,不知道,做酒店这一行的,从上到下,谁不这样!”
“我--不明白!”我放下筷子,偷看她一眼。
贪婪的,金钱的引诱,使她的脸变得陌生。我忽然想起老秃子,如果把我换成她--不,我不能这么想,人都有缺点,有弱点,没有十全十美,我只是在这方面比较坚强而已。
“还不明白,”她靠近我。“你知道餐厅、夜总会的出纳每天捞多少?侍者又捞多少?还有,我们的经理,会计主任,你以为他们不捞?不捞小钱倒是真的!”
我暗对自己摇摇头,美丽堂皇的酒店,里面竟是这样黑暗--自然,没有阳光的地方,哪能光明?
“还有,管房间的那些RoomBoy,比什么人都肥,他们替客人拉皮条,介绍女人,抽取佣金!”她再说。
“别说了!”我感到忍不住的恶心,我以为好的工作地方,竟是--唉!我不知道怎样形容它!“我们回去吧!”
雅莉有些失望地看看我,她失望是由于我并不是她的同类,我再一次觉得,我不是属于这里的。
“贝迪,以你这样的死心眼儿,在这里是混不出什么名堂来的,你太女敕!”雅莉像是嘲弄,又像是好意地说。
我知道,老实说,我并不想混出什么名堂。我只求安安分分地工作,每月有一定的收入贴补家用,对我来说,就感到满足了。我的希望并不是在这儿争权夺利,我只等辛能快些回来,弟弟大学快些毕业,我的责任也就完了!
“我要从--几时开始?”我问。
“几时?”她笑笑,“当然回去就找机会咯!”
回到柜台,我像做了亏心事一样的不自然,仿佛大家都看出我的秘密了,对著若无其事、随时投来询问眼光的雅莉,一方面佩服,一方面也害怕自己陷得更深。
吕纬吃完饭回来,我抓著机会问他。
“雅莉告诉了我,你是--拖我下水?”我压低声音。
吕纬毫不在乎地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是拖你下水,是分你一杯羹,还不感谢我?”他说。
“被发现了我们一起完蛋!”我叹口气。
“不发现我们一起肥!”他笑。
一个客人进来,我的心跳得好厉害,似乎面临著最大的考验。我的手开始发抖,职业性的微笑也变得不自然,我怕我会突然昏倒。
客人站在我面前,我抽出一张账卡,又拿出一本簿子,我矛盾得不知该登记账卡还是簿子。下意识看雅莉,她对我鼓励又像威胁地笑笑,我咬紧了牙齿,把客人的名字写在簿子上。
客人终于上了电梯,我松了口气。
“你做得很老练嘛!贝迪!”吕纬打趣著说。
我闷声不响地走向一边,我知道,这只是一个起点,我迈了第一步,就永远无法抽身了。陈柏光说我身边有危险,看来,他是对的。
“今天下班去喜临消夜,我请客,算是庆祝,怎样?”吕纬涎著脸说。
我摇摇头,没有消夜的心绪,我已在为我逐渐沉沦的灵魂而担忧!我比许多人好一点,因为,许多人从不为灵魂的事担忧,他们想的只是钱,名誉,地位--
我的“私房钱”慢慢多起来,多得可以买一件,不,三件、四件厚大衣了。但是,我还是没有买,我把那些钱锁在房中的写字台里,如果我拿这些钱买了大衣,我能得到一时的喜乐。可是,我的良心永远蒙上阴影,我在等待,等待一天能找到合适的运用这“不义”之财的方法。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扑鼻的女敕草,新泥的气味,告诉我春天确确实实到了。我雀跃著,又过了一年,不是吗?辛的归期又近一些,弟弟也快要毕业了。
忙碌,随著春天的影子,悄悄掩近,等我警觉时,已是一大串透不过气的日子以后了。
可是,忙碌和我“私房钱”的增加成正比,越忙,钱越多。我听见吕纬、雅莉和阿咪的笑声更加响亮,我的心灵的负担也就更重了!
一件令人尴尬的事,突然降临到我身上。
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忙碌地工作著,打发走面前所有的客人,发现还有一个年轻的、有些害羞、有些忧郁的漂亮男孩子站在我面前。
“需要我帮忙吗?”我用英文说。直觉地,我认为他的气质不像美国人,像来自欧洲,或者德国吧!
“不,我是七三三房的客人,”他用发音生硬却纯熟的英语说,“我只是--在这儿站站!”
我礼貌地笑笑,却有些儿不自在。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不明显地用视线追寻我。这个漂亮的年轻人,他要什么?我低著头,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是,心中有一份微妙的、下意识的得意情绪,就像当年在学校辛追求我时一样。女人永远是女人,能引起漂亮男孩的注视,永远是女人的骄傲,那显示出我的吸引力呀!
我完全没有背叛辛的意思--自然,这年轻人的注视并没严重到“背叛”的程度,我只是--有些得意!
“贝迪,这七三三已经看了你三天,只是你在忙,没注意!”吕纬微带著些醋意说。他干脆叫他七三三!
“别胡扯!”我微笑著说。又看了那年轻人一眼,我看他时,他的视线立刻逃开了。
他的确是个少见的漂亮男孩,平日只在银幕上能见到,但男明星没有他良好的气质和修养,他那些微带忧郁的气质,有欧洲贵族的味道!
“查出来了,贝迪!”吕纬小声说,他手上拿著一张房客登记表。“威廉,路--什么,怪名字,怪拼音,念不出来,是德国汉堡人,二十七岁,是路--什么公司远东区总经理--这公司名字和他的姓一样,一定是他家族开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