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于什么?脸色这么苍白?”吕纬在旁边问。
我整一整思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没什么,日光灯下谁不显得苍白?”我说。
吕纬不再理我,又专心看起他那本詹姆土庞德翻译小说。
我的心又混乱,又惶惑,这两千美金必须马上送回去,一分钟都不能留在我这儿,免得老秃子自作多情。但是,怎么送回去?老秃子住在十楼,一个女孩子,尤其本身是酒店里的职员,跑到客人的房间去,将给人家怎么说?没有事也说成有事。仓促中,我没法考虑那么多,我拿著信封,走到陈柏光旁边。
“陈柏光,我有点事--想要你帮忙!”我说。
柏光看看我,显得很惊讶,他说:
“说吧!只要不是叫我去打架。”
“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刚才阿兴送来一封写著我名字的信,打开来是--美金,两千块!”我压低了声音,我实在不能让任何人听到。“是十楼那个老秃子的。”
柏光不再笑了,皱著眉神情凝重。
“你打算要我怎么帮你?两千美金不是小数目!”
“我想--”我毫不犹豫。“你替我去还给他!”
他脸上的神色松弛下来,又隐隐带著笑意。
“我很乐意替你做这件事!”他轻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总算没看错你!”
他拿著信封,大踏步走出去。
我心中的大石移开了,整个人轻松下来,我该引以自豪,这年头不为重金所动的人毕竟不多!
回到高脚椅上,我开始眼巴巴地注视著电梯,我要等柏光带消息回来。
“我知道你有事,和陈柏光叽咕了些什么?”吕纬问。“神秘兮兮的,陈柏光现在又去哪里了?”
“你真多事,什么都知道!”我白了他一眼。
“我只喜欢知道你的事!”吕纬说得好明显,但态度有些怪。
我沉默了。到这里来做事,我最担心的是遇见感情上的事。我抚模著辛送给我的戒指,不住地警告自己,在感情上,我已不再是个自由人了!
电梯从十楼回到柜台前,柏光从里面走出来,手上已没有那封,我早知道,他是会把这件事办好的。
“怎么样?”我跟他回他的座位。
“我对他说:『你即使把全世界搬来,也买不到贝迪心』,然后把信封还给他,并让他把钱数一遍!”他说。
“那么,他怎样呢?”我急急地追问。
“他吗?”柏光看著我,笑了起来,“他几乎哭了出来!”
“你缺德,人家至少五十岁了!”我轻松地走回座位。
不到一小时,阿兴搬著老秃头的行李,和老秃头一起下来。老秃头的神情真像快哭了一样,他走到我面前,一言不发地办著退房手续。我很想安慰他两句,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们之间有太多的矛盾,但总开不了口,更怕又惹麻烦。一切手续办完,他沉著声音说:
“再见,希望能再见到你!”
“再见!”我真心地对他笑。像女儿对爸爸,他的年纪,不正和爸爸差不多吗?
他要走又像舍不得,我又开始警惕,并暗暗看柏光,后者正在注意我们。我安心一点,必要时,我知道他会来解围的。
“这个你拿著,作个纪念吧!”他终于从西装上取下一枚徽章递给我。“我现在知道我的伴侣不在东方,我得回国去!”
这不是钱,更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个纪念章,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就接住了。
“这是我属下所有机构的徽章,这一枚总裁的,你留著,等你有机会到美国,看见有这徽章的地方,你进去,你可以得到任何你需要的帮助!”他显得很骄傲似地说。
我呆一下,想不到这枚小小的东西也有那么大的力量,我想还给他,他已转身走出去,连让我说谢谢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样?”柏光悄悄过来问我。
“没什么,他总算想通了!”我笑笑,收起徽章。即使这小徽章真有这么大的力量,我也不会用上,因为我永远不会去美国,我等待的,是辛的学成归国。
“美国人虽然幼稚,鲁莽,也有豁达的一面!”柏光说。
阿兴匆匆从外面进来,经理不在,他不必像老鼠一样地躲著。跑到我跟前,他大声说:
“贝小姐,你真傻,赖特先生是一等一的富翁啊!”
“阿兴,少多嘴!”柏光阻止他。
他很怕柏光,心中却藏不住话,圆圆的脸涨得通红。由于他的声音,柜台所有的职员都注意我们了。
“赖特先生说,刚才那信封里是两千美金,送给贝迪小姐当见面礼的,贝小姐不要,真是--”阿兴又说。
立刻,我敏感地察觉到四周惊讶,不信,羡慕的眼光,使我窘得难受,却也使我觉得骄傲。
“真的?阿兴!”吕纬问。
“当然,两千美金是我交给贝小姐的,赖特先生说,是陈先生送回去的!”阿兴得意地说。
吕纬看看我,又看看陈柏光,脸上神情很奇特。
我听见四周议论纷纷,我不再理会,这件事已经结束,在我良心上,我觉得做得对!
一件事结束,常常引起另一件事开始。
很自然的,我跟吕纬接近起来。
也许是我对他印象的改变,也许我们是工作上的搭档,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就变得无话不谈。在我,总觉得大家都是年轻人,好像学校里的同学一样,在一起吃吃消夜,休假时看场电影,下班时一起回家,是很平常的事情。有时,我甚至会不当他是男孩子,把辛在美国的点点滴滴告诉他,或者,说得更清楚一点,我当他是自己的兄弟一样看待。
对于这件事,陈柏光始终不置一词,用旁观者的态度,冷冷地看著我们。我知道他对吕纬有成见,但是,人与人之间不经过接触,怎能了解呢?我很想找个机会向他解释吕纬并不坏,看来,是他不给我机会。
另一件奇怪的事,那曾经尖刻攻击过我的叶雅莉,忽然一反常态,自动对我表示友善,而且友善得过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有原因,但我不计较这些,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贝迪,趁现在没有客人,我们吃饭去!”雅莉说。
我向吕纬交代一声--职务上的,随著雅莉走向地下室。正当吃饭的时间,餐厅中的人相当多,都是些不同部门,认得面孔而不打招呼的。在酒店里的职员,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各餐厅中有男侍者、女侍者,有大师傅,有清洁工人,旅馆部也有男女侍者,惟一可以分辨身份职务的,就是那身制服。
在所有人眼中,柜台的职员高人一等,学历不说,男的穿西装,女的穿旗袍,已是令人侧目。所以,当我和雅莉走进餐厅,时,所有的眼光都对著我们。
当初,我曾为这些注视而窘迫过,如今,我也学会了仰著头,把眼光抬得高高的--其实,我一点也没存轻视他们的心理,只求避开那些视线而已。
我们在角落上找到两个位子,一人捧一个餐盘过去,开始迅速地吃那已不再热的饭菜。
“贝迪,有件事--吕纬跟你提过没有?”雅莉突然问,她的语气有些犹豫。
“没有,什么事?”我有点奇怪。吕纬平日也很少和她说话,难道还有什么关系?
“没提起--”她皱著眉,感到有些意外。“怎么可能?”
“到底什么事?雅莉,你告诉我也是一样嘛!”我说。
“好吧!”她喝口汤,说,“关于账的事!”
“账?我不管钱呀?”我小声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