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台阶,有人在灯柱下对她笑,笑得好眼熟——
“哎——戴克文!你还没走!”她高兴得怪叫起来。
“反正我不急,又顺路,就决定等一等你。”克文笑。
“要是到半夜都不出来呢?”心馨乐得心花怒放。不必转两次车、不必挨饿,太棒了!
“医院的规矩,九点钟之前所有探病的人都得离开。”克文摇头。“顶多等到九点。”
“到九点也还得两小时啊!”心馨看一看表。真是奇怪,克文是医生,该算是哲凡的“同事”,心馨却觉得他只是她的朋友,像秦康一样的朋友。
“那——也不算什么。”克文脸孔红了。
心馨也不注意这些,她总是那么粗心大意。跳上克文的车,她就放松地整个人倒在椅背上。
“要是你不等我啊,我恐怕没力气回家了。”她稚气地说,“又累又饿,如果在冬天,简直名符其实的饥寒交迫!”
“这么严重?”克文看她一眼。他喜欢她那毫不掩饰的纯真。稚气和那少见的好教养、好气质。
“谁说不是?”心馨拍拍口袋,“早晨上学时忘了带钱,只有学生月票,想买个面包都不行。”
“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打SOS向我求救。”他半开玩笑地说。很微妙的感觉,他和她只是初次见面,他又比她大许多、世故许多,他身边漂亮女孩子——包括护士和女同学不少,偏偏对心馨印象特别深刻。
“sos!怎么打?”她睁开眼睛,傻傻地望住他。
“电话啊!”他笑了。
“电话也要钱啊!”她振振有词。
“下次教你个打公用电话不要钱的方法,”他比初见面的活泼多了。“百灵百验!”
“真的?”她坐直了,精神也恢复了。“怎么打?”
“下次!”他眨眨眼,“今天没带‘道具’。”他半真半假地。
“道具?你们这些准医生也做这种‘不法’勾当吗?”她揉揉鼻尖,凶巴巴地。
“不法勾当?”他摇摇头。“你还有更严重的字眼吗?我快被枪毙了呢!”
“这次不告发你,只要你快点教我!”她顽皮地说。
“说好了下次——心馨,肚子饿不好——我们一起吃点东西?”他忽然说。说得有些犹豫。
“好哇!”她拍手,“你请客——顶多下次我回请你,你知道我今天没有钱。”
“一言为定!”他看来好高兴,眼睛也亮起来。“你喜欢吃什么!”
心馨的“龙虾沙律”几乎冲口而出,她连忙用手掩往口,克文不是秦康,一个见习医生不一定富有,她不能要他到那种贵得吓人的地方。她咽一口口水,慢慢说:“随便找个小店吃碗面就行了。”
“只吃面?”他看她,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别担心,即使你想吃牛排我也有钱付,怎样,就吃牛排?”
“不,不,不,我不喜欢牛排。”她想起上次秦康替她叫的T骨牛排,锯得她半死。“我情愿去吃——竹篮鸡!”
“好!”他的汽车猛一个大转变。“新生南路中正理工学院旁边有家‘老爷饭店’的竹篮鸡很好,去试试吧!”
“‘老爷饭店’?没听过!”心馨说。
“很久的历史了,相信台大、师大的学生一定知道。”克文解释,“原本是家庭式的小餐厅,很小,有一种说不出的风味,新生南路拓宽改建设计才搬进弄子并改成现在的样子。”
“可以说大学生的餐厅。”她说。
“对了!多数的顾客是些大学生,也有些是大学生的家长。”他幽默地说。
“你是台大的?”她突然想起来。“医学院?”
“是!毕业一年了。”他点头。
“那——”她翻翻眼睛数算着,“你会年二十六岁?”
“是吧!”他不置可否,“为什么问?”
“你比秦康还大一岁,医学院要念七年吧?”她说。
“又是秦康!”他停下汽车,打开车门。“真的是你的小男朋友?”
“看你的记性。”她白他一眼,双颊微红,她是喜欢秦康的,不是吗?“才告诉你秦康和七彩空中小姐要订婚了!”
“为什么你总提起他?”他扶她下来,又锁好车门。“他特别好?特别帅?”
“都不对。”她大摇其头。“我只认识秦康和秦恺两个男孩,不说他们说谁?”
“我呢?”他指着自己。
“你?”她望望着他,“你是朋友吗?”
他呆怔一下,朋友,她的朋友范围是怎样的?
“你认为呢?”他认真地迎着她的视线。
“是吧。”她娇憨地笑了,“你请我吃竹篮鸡。”
他摇摇头,这个小女孩子。
餐厅里座位不多,人也很少,虽然新装修过.改建过,家庭味道仍然很浓、很温馨的。克文和心馨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里。
“我喜欢这儿。”心馨模着方格子台布,“好像在家里吃饭,不拘束。”
“喜欢可以常来。”他温和地笑,“秦康、秦恺或我都会愿意带你来。”
“真话?”她眼中满是喜悦。
“当然!医生不会骗人。”他点点头。
“你不像医生,太年轻了。”心馨直率地说,“爸爸那样的人才像。”
“你爸爸已经是成名的大牌医生。”他笑,“我是见习医生,还得经过许多挫折、许多奋斗、许多磨炼才能像你爸爸一样。”
“爸爸——也是经过了许多奋斗之后才有今天,而且——他还作了好大的牺牲。”心馨的脑色沉重了。
“你是指——他们离婚?”克文小心地问。“他们”当然是哲凡和浣思。
“是!”心馨垂下头。“在我的感觉上,医生的事业和家庭有很大冲突,很难两全其美。”
“偏见。”克文严肃地说,“你父母的婚姻失败并不代表每一个医生都没有幸福家庭。”
“我怀疑做医生太太要有好大的忍耐功夫。”心馨说。
克文皱着眉,凝视她半晌。
“心馨,听着,我会改正你这错误观念。”他无比认真和慎重,“我——要以事实证明给你看。”
“永不可能。”她的固执不在表面,在内心深处。“除非爸爸和妈妈——再在一起。”
克文盯着她半晌,这么温文的男孩子也有固执的一面。
“无论如何,我要把你的不可能变成可能。”他说。
香喷喷的竹篮鸡送上来了,还有两杯浓浓的洋葱汤,对话被打断了,他们开始进餐。尤其是心馨,吃得狠吞虎咽,毫不掩饰造作,坦率得十分可爱。她低着头,直到吃完所有的食物。
“你很怪,戴克文。”心馨抹抹嘴,“爸爸和他的医生朋友大多数是沉默内向的,你却多话又爱抬杠。”
“平时我也很沉默寡言,今天只是碰到抬杠的对手而已。”他由头到尾都是温文地笑着,他脾气一定很好。
“绕着圈子骂人嘛!”她看看表,坦率地说,“我要回家了,秦恺等我补习数学。”
“秦康和秦恺。”他摇摇头,站起来付钱。“他们兄弟俩似乎占据了你全部心灵。”
“什么话。”她翻翻眼睛。“你这人太斤斤计较。也太婆婆妈妈。”
“说得我这么差劲。”他带她走到停车处。“你不能要求主世界的男孩子都是一个型,像你的秦康或奏恺,或像你爸爸。”
“什么‘我的’。”她咕噜着,“戴克文,你可是去荣民总医院看女朋友?”
“为什么这样想?”他好奇地看她。
“医生和护士,很适合的一对。”她娇憨地笑着。
“老实说,我只是去看看在那儿服务的几个老同学,大家交换一点工作经验。”他说,“何况医生不一定和护士,像你爸爸和妈妈。”